第一節.相愛十二載（四）

許爸爸看著妻子的身體沒有動彈，心叫不好，趕忙去舅舅身邊查看。外婆一個箭步過來，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許爸爸：“你媽賣批，你莫撈（動）她！”

可是許爸爸還是碰到了許媽媽的手，那手在初春的空氣里，不再是正常人的溫度。他愣了。

外婆同樣也抓住了另一只手，那冰冷的手，那是她女兒的手。一口鮮血從胸中翻涌，嗓子一甜，就吐了出來，緊接著，承受不了這打擊的外婆，暈倒在地，好在鄰居一把接住了。可許戀瓏的外婆，再也沒有醒過來，當天晚上就去了。

那個電話，是許戀瓏的舅舅打的，他說明了一下情況，又說他不愿自己的姐姐從許家發喪，許戀瓏是大女兒，她有發言權。

是啊，先前還覺得日子就這么平淡過下去也很好的許戀瓏，是許家大女兒，已經可以決定自己母親從何處發喪了。可是，可是再也沒有母親了，再也沒有外婆了。

最后，許戀瓏還是讓舅舅把媽媽的尸身搬走了，她恨那個男人，覺得他不配為人。

龍家的滿月酒，瞬間就變成了喪事，歡歡喜喜的氣氛，突然就格外的沉重了。一戶雙喪，誰聽了不說一句可悲可嘆呢。

許戀瓏語氣清清淡淡，言辭卻滿是怨恨：“他還想過來守靈，哈，他為啷個不怯死？舅舅為啷個不打死他？！”

蘇小莫握緊了許戀瓏垂在身側的手：“未必，還要你弟娃兒他們也沒得老漢兒啊？”

“我……我心里好恨他……但他又是我老漢兒，我啷個辦嘛……我啷個辦……”

蘇小莫只能把許戀瓏的手抓得更緊，年少的她，實在是想不出來任何辦法。就算到了如今，蘇小莫回想起來，依然覺得無計可施。

“你看嘛，勒哈我勒個名字，斗成啊個笑話，只要一用勒個名字，我斗想起我媽……”

“要不，我們怯改個名字嘛。”“曉不得得不得行啊，怕要媽老漢兒允許哦，我們還沒成年得嘛。我點兒都不想看到那過人。”

那，除了等待長大成人，也就再沒有了其他辦法。長大長大，說來容易，長得多疼啊。

自那日許戀瓏說出了心里的苦悶事，從學期結束到暑假，又從暑假到高二的新學期，她就一日比一日更開朗起來。蘇小莫打心眼兒里高興。不過許戀瓏偶爾也會愁：“盡管我屋頭是楞個過情況，但那過人，還是從小斗把我看得蠻重，比兩個弟娃兒都重些。你看我也不跟他聯系，每個月滴生活費斗還是提前打給我，從來不拖，給滴還多。說起來，別個那些同學，也都是屋頭滴金貴娃兒，啷個你屋頭，是楞個過樣子嘛。”

由于蘇小莫每到月底就需要許戀瓏救濟，現在關系已經很好，說出來也不就怕得罪人了。“你屋頭硬是窮到楞個兇噠麥？每個月給你拿300塊錢，飯都吃不飽，恨不得大姨媽都莫來，得病也是，你勒個日子哦……”“沒得華（法）嘛，我又不敢打電話怯要，要遭決。”“不是楞個說，是他們送你來讀書滴哈，你勒哈肯定是要指望他們保障你滴生活哈。”“哎呀，你莫說噠。”

兩個人就這樣上上課，吃吃飯，四處瞎逛逛，終于到逛無可逛的時候，蘇小莫想起了玉雨。想到就行動，課間就咚咚咚跑上樓，來到玉雨的教室門口，逮到一個從里面出來的同學就讓幫忙喊一聲他。

男生很是大方，笑著轉頭對教室里頭喊：“雨，有個女生找你。”這家伙，嘩啦啦的，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蘇小莫身上。而此時的蘇小莫，高馬尾已經垮了下來，衣服也歪著，都怪剛剛跑得太快，現在一點形象都沒有了（其實原本也沒什么形象）。

那些目光可能也是覺得蘇小莫實在不值得它們這么熾熱，又全部收了回去。

玉雨這時候笑瞇瞇地出來：“小沒得良心滴，勒哈才曉得來找我啊？”

“你勒周回縣城不？”蘇小莫盯著玉雨眼睛鏡片里映出來的自己。

“不回怯啊，啷個嘛？”玉雨輕輕皺了一下眉，心里滿是疑惑。

“你是不是租啊上回兒我們看到滴那里？”不經意的，蘇小莫的手還往那個方向指了指。

“啊，啷個老嘛？”玉雨點了點頭。

蘇小莫一把拽住玉雨的手腕，前前后后的搖著：“你不邀請我跟朋友怯玩哈麥？”

玉雨很是客氣的，把蘇小莫的爪子一點點掰開：“我上回兒喊啊你滴啊，你沒回我啊！”

蘇小莫收回了手：“哪個時候兒哦？”

“斗是你們怯河溝玩滴那回兒啊，我說喊你們下下過周末來玩吶。”

“……”

蘇小莫覺得自己屬實莽撞了。人家的邀請自己一直都沒有回應不說，過了這么久還打算倒打一耙。

“那我勒回兒來，闊以不？”蘇小莫又要去抓玉雨的手。

“闊以啊，我跟老查一起租滴。”玉雨很是靈敏的閃開，“你硬是點兒都不注意男女有別哈。”

“嗯？勒個姓有點耳熟哎。”蘇小莫悻悻收回手，順便撓了撓后腦勺。

“他剛剛不是幫你喊啊我滴麥？”

“……”

蘇小莫和玉雨約好周末上午去拜訪，就馬不停蹄跑了——不能和玉雨多說話，越說越有點心虛了也不知道為啥。

回到班上，蘇小莫就樂呵呵的跑去告訴許戀瓏這個事兒，沒成想這次許戀瓏居然拒絕了，她拒絕了！！！

“勒周我斗不怯噠哈，我要怯城頭上網。”

“網有個啥子好上滴，沒得多認識朋友有意思。”

“我斗是怯和朋友聊天啊。”

不對勁，很不對勁，十分不對勁。許戀瓏哪來的其他的朋友？更何況之前根本沒聽她說起過。怕不是為了拒絕蘇小莫找的爛借口吧。

“你哪個朋友，是男是女，今年好大，搞么呢滴？從實招來！”

“喊你莫學電視里楞個說話呀。你怯玩噠，等我那天回來噠給你說。”

年少的蘇小莫，好奇心非常強烈，一直問一直沒得到答案，心里急得要死，恨不得馬上就是周末晚上。

這也就導致蘇小莫跑去玉雨住處拜訪的時候，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連玉雨拉著她走去查文平臥室鄭重其事互相介紹他倆認識的時候，蘇小莫都沒有覺得這有些像相親。

蘇小莫就這么傻愣愣地聽完了玉雨介紹查文平，還直愣愣地伸出右手，想要握個手。而查文平并不配合，沒有握住那只手，而是笑瞇瞇地低頭：“你好啊，蘇小莫，久仰大名。”

蘇小莫也沒有聽出來潛臺詞，就又被玉雨扯著袖子拉了回去。

“小莫，你不對頭，嘿不對頭！”玉雨突然拍了一下蘇小莫的腦袋，終于把蘇小莫亂七八糟的思緒拉了回來。

“啊？我沒有啊。”

“你看你那個魂不守舍滴樣子哦，怕不是帶思春哦。”

“放屁，我楞個純潔滴村姑，啷個可能嘛，有自知之明得很。”

“萬一呢，萬一斗有人透過你土里土氣滴外表，看到你內在滴才華老耶。”

“你怕不是中啊邪哦。”

“那你說，你要找過哪樣滴男朋友？”

“雨兒，沒想到一向正派滴你，竟然想搞早戀……”說著，蘇小莫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玉雨笑了笑，不置可否。

這樣的反應倒是讓蘇小莫不好轉移話題了，只好回答他的問題：“男生嘛，溫柔，上進，有自制力滴，斗蠻好噠呀。”

“那你斗對外在勒些沒得么呢要求啊？”

“個子高點嘛，斗行噠呀。”

玉雨笑瞇瞇地清了清嗓子，依然一副十分正派的樣子：“那要得，我好久給你找一過。想不到嘛，我不搞早戀，我負責緊別個早戀。哈哈哈。”

“……”

兩人打來打去，沒有人注意到另一個臥室房門大開，里面那清瘦的男生把對話全部聽了進去，又露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