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何以慰風塵（一）

這話實在是罵蘇小莫當初的自己，那人那么好，為何不問他一句是否只對自己好呢？再好的人，若不能專心，便廉價得很。韓力力不敢問蘇小莫這話是罵誰，也就心里暗想，必定是愛得深了，才會這樣恨，才會這樣罵那個人。

這誤會有些大，卻著實無傷大雅，蘇小莫心知肚明又覺得沒有必要去糾正。

國慶節第一天，蘇小莫回家之前，買了兩雙白底的鞋墊子，都是查文平的尺碼——她想給他繡兩雙。這個用心良苦機關算盡要得到她的男人，竟莫名讓她想要珍惜。

針線一應買好，裝在書包里，帶回了家。已經兩年了，蘇小莫還是不大跟她媽媽說話，一個人坐在大門邊上，安靜地自己琢磨著繡那個鞋墊兒。媽媽偶然經過，看見蘇小莫正在繡一個“查”字，說：“你莫把勒個字繡得高很噠，跟那只高頭滴那個字不啷個配。”蘇小莫看著放在邊上的另一只鞋墊，上面赫然一個“蘇”字，心里覺得完了完了完了。

然而只等蘇小莫國慶假期結束，她再次回到學校時，爸媽都沒有說什么，甚至臨走，她媽還說讓她爸以后每個月多加100塊錢的生活費，一定按時打來。

簡直受寵若驚啊。

回到學校后，蘇小莫還是跟許戀瓏和盤托出了。許戀瓏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那你們，你們，還是注意點兒哈。”可究竟注意什么，許戀瓏說不出來。關鍵時刻母親的缺失，她都沒來得及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又能提醒蘇小莫什么呢？

第二天，蘇小莫和查文平散步的時候，看到教職工住宿區那邊的門上，有個老人在賣綠植。蘇小莫看上了一株裝在半個塑料瓶里面的水竹，央著查文平給她買。買下來以后，她那個周末就又帶著那瓶水竹，送到了查文平那里，說那就算是他倆的定情之物。

日子一天天的過，蘇小莫被寵得越來越驕傲，每天讓查文平給自己買飲料送零食不說，還一直嫌棄查文平的語文不好，連說句話，意思都表達不清楚。還說查文平最近成績下降很嚴重，沒收了查文平的手機。查文平面臨著經濟和學業的雙重壓力，而蘇小莫渾然不覺。

許戀瓏冷眼旁觀著，也覺得蘇小莫沒什么過分的地方，橫豎她都站在蘇小莫這邊，幫親不幫理，算是給她學會了。只是她覺得蘇小莫的黑磚頭實在是跟不上時代的節奏了，就把自己先前換下來的那個可以聯網可以拍照的手機拿給了蘇小莫用。

國慶節過后，查文平就一直沒有回去。一天查爸爸給蘇小莫發短信，說因為聯系不上查文平，讓蘇小莫告訴查文平一聲，有個高二的同村的姑娘給他帶了冬衣，讓他自己去拿。

午飯的時候，蘇小莫原封不動轉告給了查文平，他說他下午就去拿。

結果下午拿了冬衣以后，晚上就說不和蘇小莫一起吃飯了。蘇小莫問他為什么，他說：“妹妹幫忙帶衣服，我要請她吃頓飯。”

蘇小莫當時就炸了，不是因為吃頓飯，而是因為那個“妹妹”，什么“妹妹”，你查文平獨生子女，哪里來的“妹妹”！

蘇小莫不依不饒，查文平卻不再理會，他覺得蘇小莫這些時間把他逼得太緊了，甚至后悔告訴查爸爸他倆戀愛的事了。

查文平到底還是請了那個姑娘吃飯。而當時的蘇小莫卻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姑娘深入查文平的生活越來越多，甚至有一次周六，他們四人在河邊玩的時候，查文平接到了那個姑娘的電話，就拋下蘇小莫走了。

許戀瓏也是第一次，在蘇小莫的眼睛里，看到失望。

可是驕傲的蘇小莫，不允許查文平不聽她的話，不允許查文平拋下她。她很生氣，在查文平處理完妹妹的事回來解釋的時候，她對著查文平的臉，甩過去了一耳光。查文平一抬頭，就避開了，他還一直在解釋。可是蘇小莫再也聽不進去，她甚至對查文平說：“勒件事你想我原諒你，要么你莫跟她兩個聯系，要么你給我跪到起認錯。”

事實上，查文平第二天就認錯了。他一個人，徑直走到了操場邊上的塑膠籃球場中間，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蘇小莫被許戀瓏拉到看臺上時，正好就看見了這一幕。

真是好樣的啊，他認了錯，道了歉，卻始終還是要跟那個姑娘聯系，那這個道歉算什么？算他自我感動嗎？

蘇小莫沒有去拉他起來，也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道歉，她要得不是這個答案，她要得不是這個自取其辱的答案。她轉身就走，沒有回頭看一眼，而籃球場中間的查文平，一直都在看著她。

聽說后來操場那邊的器材室老師去把他拖了起來，當天晚上，查文平就失蹤了。跟著查文平一起失蹤的，還有那個姑娘。

那天晚上，蘇小莫急了。她也深知自己這樣做，是極大地羞辱了查文平。他這一跑，自己也就心軟了。拉著許戀瓏，也沒有回寢室，整個學校和出租屋都找遍了，也沒有他的蹤跡。蘇小莫身心俱疲，在宿舍樓后面的鳳鳴路一步一步地走，仿佛查文平還披著月光，站在那里等著她。許戀瓏跟在她后面，用鑰匙一點一點的，在路邊的香樟小樹上，刻著蘇小莫和查文平的名字。

許戀瓏知道，驕傲很重要，可是愛情也很重要。只是當前男友打電話來認錯的時候，她選擇了驕傲，而眼下，蘇小莫要選擇愛情。

她們最終也沒有找到查文平，因為他跑出去和那個姑娘上了一晚上的網，第二天就自己回來上早自習了。

可是自那以后的一個星期，查文平都沒有來叫蘇小莫一起去吃飯。班上的同學，也幾次看到查文平和低年級的一個女生出雙入對，實在搞不清楚蘇小莫和他現在算怎么回事。

不見面不聯系的一周，蘇小莫也還是去散步，陪同的人從查文平換成了許戀瓏。

一天下午，兩個人又走到那圍墻那邊，蘇小莫停下了腳步，走到了那邊的土堆上，也不說話，就這么靜靜地坐著，手里撿了些邊上的石子，低頭拼湊著什么。

許戀瓏就這么看著，看著蘇小莫拼出了查文平和那個姑娘的名字，突然就很生氣，一腳踹散了姑娘的那邊，自己又撿起石子重新拼蘇小莫的名字。嘴里還憤憤不平念著：“不曉得老查是啷個想起滴，那個女娃兒有么呢好滴嘛，也只楞個樣子啊。她也配跟你兩個爭！你啷個斗輸給楞個過人？！”

是啊，許戀瓏和蘇小莫都是見過那個姑娘的，是蘇小莫去高二她的班上找出來的。那個姑娘，黑黑胖胖，嘴角一顆偌大的媒婆痣，縱然蘇小莫并不瘦，個子也不高，可是和那個姑娘比，自己竟然還算好看的了。

當然見面的結果也并不理想，那個姑娘咄咄逼人說自己家離查文平家更近，查文平把她當妹妹，她沒有拒絕而已，蘇小莫犯不上來找她。

一張小嘴，叭叭叭叭，很是會說，把個一同前去的許戀瓏氣得差點動手。蘇小莫扯住了她，只淡淡的說：“回怯，回怯，算噠。”

也不知道那個姑娘后面跟查文平怎么告狀，事隔一周，查文平總算是來找蘇小莫了。他說：“她只是我妹妹，你莫楞個，一天天疑神疑鬼滴。你要我道歉，我道完噠，以后莫來煩我，也莫怯找她。”

他抬著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蘇小莫抬起頭也看不到他的眼睛：“所以，你是要跟我兩個分手麥？”

“呵，”查文平輕笑了一聲，“你愿啷個想斗啷個想。”

盡管在教室最后邊的外邊走廊盡頭，班上同學還是都聽到了他這句話。查文平走后，班上男生義憤填膺的：“青兒姐，要打他不？個狗日滴，還搖翹（傲嬌的意思，但是是貶義）也！”

倒也不用，是自己留不住人。

可是蘇小莫，一點也不甘心。

許戀瓏就支招：“你不甘心，你斗也怯找撒。”蘇小莫屬實也不知道怎么找，一天天就只曉得拿著許戀瓏給她的手機翻來覆去的看。

就是那時候，她在網頁版的QQ家園上，加入了一個叫做“流云”的什么家族。族長也是山城人，這讓蘇小莫覺得有些親切。

就如同現在的貼吧，論壇什么的，家園里也有類似的東西。而流云家族里，經常也有其他家族的網友過來串門，其中就有一個特別活躍的，家園里的名字是“夜~涵云~楓”。

這個人不僅活躍，還十分聰明。可是蘇小莫想起這個人，心里突然空了一下，就好像，丟失了什么。

蘇小莫郁郁的日子里，文學細胞尤其發達，總是在家園里寫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說是要寄托情緒。

她寫了一首所謂的藏頭詩，藏的是她的名字，句句卻都是情傷：

蘇門錢塘青驄馬，

小小人兒影子斜。

莫道風流郎且住，

不待日落不還家。

不一會兒，就收到了私聊，正是那個涵云，他說：你男朋友不陪你嗎，蘇小莫？

有效的聰明，前途無量；無效的聰明，早晚滅口。蘇小莫很想滅了他的口，還好他只是私聊，而不是冒失的評論。

這一份怕人知道又怕人不知道的小心翼翼，如今被人無情戳破，蘇小莫依然有些咬牙切齒：關你屁事啊，夜楓，杜夜楓吧。

最后以那個人回了哈哈大笑的表情而結束了這針鋒相對的初次對話。

很奇怪，蘇小莫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不自覺愣了一下。可是這感覺轉瞬即逝，她并沒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