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愿無歲月可回頭（四）

抬頭看見一個長廊，長廊左邊就是被夕陽余暉覆蓋的河，右邊是緊閉著門扉的古建筑。長廊安靜，沒有什么游客，一派古鎮的安然。

河對面有一個戲臺，超脫于周圍的建筑，遺世獨立的，屹立河中。戲臺的下面一層，就是水面，卻又從上頭掛下來一串串的紅燈籠，越鮮艷，越寂寥。

看到一個亭臺，就在對面岸上。從腳下這條路的盡頭，走上那架在水上的木道，跟著兩邊茂盛的鳳眼藍走著，那“美化世界的淡紫色花冠”在逐漸暗下來的天色里并不起眼。抬頭就能看到亭臺的全貌，拾階而上，發現這亭臺原是一座橋。

蘇小莫指著木板鋪成的路面邊上的水葫蘆：“你們兩個，說一說，這玩意兒叫什么？不許百度。”

兩兄妹都是一臉茫然，蘇小莫心滿意足：“鳳眼藍。是不是比水葫蘆聽起來高級多了？”

兩兄妹又整齊劃一的點頭。

直到人越來越少，甚至可以看到河邊有居民正在浣洗籃子里最后一件衣裳，他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遠離核心景區了。

但風景實在太好，又沒有來來往往的人潮，巴不得這樣的地方越多越好。仿古建筑倒映在碧色的河水中，濃重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近處那被垂下的柳條完全掩映的過道，只剩下漢白玉的圍欄留有最后的倔強。遠處鉤心斗角的亭臺，像是架在了每一座橋上，又為畫面增添了一份沉淀和寧靜。

三個人，在河邊的石階上，排排坐著，看著慢慢暗下來的天色，誰都沒有說話。

蘇小莫只覺得自己的心突然空出一塊來，如果那個人也在，那該多好啊。可現實容不得她悲傷——看到河邊的燈漸次點亮，他們終于意識到，自己迷路了，迷路了，迷路了。

憑著亂七八糟的感覺，和理性思維最強的韓柔柔的帶路，終于算是找到了一個出口，也或許是入口，就走了出去。呃，走的距離啊，大概是從西塘汽車客運站到景區的距離吧，反正腿酸得像是灌了鉛。終于看到了景區的門，這個門低調到普通人都想不到它是個景區的門，反而像是某個游客逃票時開拓出來的通道。

蘇小莫個人，其實格外喜歡那些點著燈籠的幽僻小巷，盡管小巷深處是一家又一家多到數不過來的客棧。可眼里的小巷，還是安靜美麗得剛剛好。

這總是讓蘇小莫想起顧城，那一首《小巷》：小巷，又彎又長。沒有門，沒有窗。我拿把舊鑰匙，敲著厚厚的墻——她甚至還在某個小巷子里抽了一支煙！蘇小莫實在太愛那個地方了。

蘇小莫最愛的巷子，其實就是現在回到景區的這個門后的通道。狹窄的巷子，左邊掛滿了一串又一串長長的紅燈籠，顏色鮮艷喜慶，可是昏暗的天光下，燈籠并沒有亮起來，反襯得這墻壁格外的黑，格外的詭異。右邊就是普通的建筑墻，甚至還有樓梯口。可是那墻面白色的膩子（沒有用外墻漆也是很奇怪），在風吹雨打中十分斑駁，靠近地面大概1.5米左右的高度就已經完全沒有了白色，只剩下那青苔努力過得黑黑的痕跡。這古老和現代的碰撞，觸目驚心的美。

蘇小莫抽煙的時候，韓柔柔用相機記錄了那個樣子，卻并沒有把照片給任何人看。

而這個狹窄冗長的小巷，一出來就是西街的正街。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啊。街上無非還是那些東西，小吃和紀念品，跟任何省市的任何古鎮沒什么區別。

韓力力興高采烈地拉著蘇小莫到一家店坐下，原來是一家小魚足療。蘇小莫隨口問店家有沒有換水，店家頂著一種發誓般堅定的眼神告訴她，絕對換水了，水很干凈的，不然小魚會死。韓力力一開口就是問無線密碼——對于韓力力一直堅持和別人講山城話對自己講普通話這件事，蘇小莫始終都無法理解。好在店家還是聽懂了，并且十分坦然地告訴她們，他們家是偷用的隔壁的Wifi，自己店里根本沒有。蘇小莫看了看店門上碩大的“免費Wifi”幾個字，頓時領悟了另一層含義。

后來又來了幾撥人，店家就讓蘇小莫從獨享大缸子變成了和韓力力分享大缸子。她果然沒有換水，這個黑心老板！看到自己的腳都泡得皺巴巴的了，蘇小莫便不泡了，提起腳穿好鞋，站在門口的韓柔柔旁邊，專心等韓力力。

韓柔柔有些拘謹，韓力力一臉老母親的微笑。

韓力力始終認為她不多泡一點時間就回不了本，于是堅持泡到了八點才起身和蘇小莫兩人大搖大擺走了出去。老板卻追了出來，因為她們忘了付錢……

等韓柔柔一臉尷尬付了賬再次走出店門，又回到人潮涌動的大街上，兩個女生又餓了，好像整個西塘之行就是幾個人在一路吃過去。又買了一份田螺，買了一份涼皮，還有點別的啥，反正就是提了三四包到了客棧。

蘇小莫和韓力力心知，這個古鎮的夜生活從來都不會是以一份田螺拉開序幕。而兩個正經假裝文藝的女孩子，加上一個一臉正氣的小警察，最終也還是沒有去酒吧。

好吧，蘇小莫承認，正經的是韓力力，自己死活都拉不走她。又不愿和韓柔柔一起去，只好作罷。

吃完了田螺，又談了會兒人生，蘇小莫覺得自己的人生實在是泛善可陳，所以這個人生大部分都是韓力力和她男朋友的人生。大概內容就是有個不成熟的男朋友，好處呢是他給你的感情真摯而純粹，壞處就是他付出的方式也許正好是你不能接受而他樂此不疲的。同時你在他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十分豐富分裂，是朋友是戀人是姐姐是老師，當然有時候還可能是他媽。事物都有兩面性，就看你抓得重點是哪面等等等等。期間蘇小莫還不遺余力勸說韓力力分手，未果。

轉眼就十點多了，由于第二天的航班是訂在了晚上，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睡懶覺，于是兩個人又出門浪了。甚至怕韓柔柔再次被誤解成尾行癡漢，還特地把他也叫上了一起。

而聽到蘇小莫嘴里說出“尾行癡漢”四個字的韓柔柔，眼睛一瞇，意有所指，有些危險地說：“哎喲，姐姐你懂得還蠻多嘛。”

第一次聽到韓柔柔叫姐姐，蘇小莫心里有些高興，立馬反擊：“嗨，彼此彼此嘛。”

韓力力在邊上一頭霧水。

街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縱然如此，西塘的夜景還是不如烏鎮來得文藝清新。這里的燈火更加暗淡，大紅的燈籠里面的紅光一點也不明亮，每家店，每個巷子，每條街道，都透露出和白天的喧鬧完全不一樣的氣質，衰老，陳舊，破敗甚至壓抑。

這才是古鎮該有的樣子。

盡管依然有酒吧亮著各種花里胡哨的燈，但是撇開它們，這古鎮卻依然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