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君須憐我我憐君(一)
許爸爸看著蘇小莫這饞嘴貓似的樣子,招呼著,讓她過去再抓點兒瓜子花生裝兜里。
蘇小莫還在努力往兜里塞,許戀瓏沒好氣地懟許爸爸:“哎呀,她國人曉不得啊?還要你啰嗦!”
許爸爸不敢說話了,被拿捏得死死的。
蘇小莫吐了吐舌頭,緊緊捂住自己的大衣口袋,跟在許戀瓏屁股后頭出了門。
化妝師的小店,離這里并不遠(yuǎn),就在這條街前面一點的拐角處,定席的酒店的右前方。
別看許戀瓏挺著個小肚子,健步如飛,幾大步就扯到了化妝師那里。
此時那個化妝師,正在給一個阿姨盤著夸張的頭發(fā)。
看她先是把梳子上沾了水,一下接一下地把阿姨的頭發(fā)都梳得平順光滑,死死貼在頭皮上。緊接著,就用很熟練的手法,把那染得七葷八素的頭發(fā)分了好幾個區(qū),用大的鴨嘴夾夾好,固定住。然后先放下左前方的那個區(qū)的頭發(fā),用特別兇殘的手法,編了一個緊貼頭皮的三股辮,一邊編一邊往里加頭發(fā)。
蘇小莫看著,只覺得有一種小時候媽媽把頭發(fā)扎得特別緊的疼痛感撲面而來。
那化妝師小姐姐,很快把前面兩個區(qū),后面一個區(qū)的頭發(fā)都編好了辮子,這辮子的長度都只編到頭頂?shù)奈恢茫陀靡淮涡韵鹌そ罹o緊扎好。然后把中間沒有編的那一部分頭發(fā),和辮子扎在了一起。這次是用了阿姨本來的橡皮筋,在橡皮筋上插著兩根小鋼夾,一個小鋼夾占據(jù)橡皮筋的一端。扎頭發(fā)時,把這端的小鋼夾合著頭發(fā)一起捏住,用另外一端的小鋼夾帶著剩余的橡皮筋一圈一圈的纏著這發(fā)束。只等橡皮筋再也拉不動,就把這個小鋼夾也挨著頭皮插進(jìn)發(fā)束里。小姐姐使勁搖了搖阿姨的頭,又用手拽了拽那個大馬尾,發(fā)束一動不動,依然屹立于頭頂,小姐姐滿意地放下了手。
蘇小莫醍醐灌頂,這才知道了橡皮筋的正確用法。
接著,那化妝師又拿起了最開始梳頭發(fā)的密齒梳,拎起阿姨的馬尾,從發(fā)尾一下一下往橡皮筋的方向反著梳。很快,那一條馬尾,就成了一坨毫無章法的鋼絲球。阿姨那跟蘇小莫可以相提并論的發(fā)量,此時顯得十分茂密充足。
而蘇小莫卻想到,過幾天拆這個頭發(fā)的時候,這一坨鋼絲球梳起來會多么痛苦,不僅皺起了眉。
小姐姐很快把那坨頭發(fā)堆在了阿姨的頭頂上,又用剩下沒有倒梳的那點頭發(fā),把這一坨堪堪包住,盤成了一個發(fā)髻,后面用了五六七八個小鋼夾,把那些頭發(fā)固定好。然后小姐姐又從自家店里的墻上,取下一個嵌滿水鉆的皇冠造型的梳夾,在那坨發(fā)髻前面比了比,然后很熱心的問:“嬢嬢,你光盤個頭發(fā)不好看,你看要不要再別個夾子嘛?你看勒個夾子好配你勒個頭發(fā)嘛。又高貴,又洋氣,特別配你勒個氣質(zhì)。”
那發(fā)型,頂在頭上很大一坨。蘇小莫看不出來高貴,也看不出來洋氣,反而對許戀瓏明天的妝造有些擔(dān)心。畢竟現(xiàn)在看見的小姐姐的這點技能,實在是太土太簡單了。
對于阿姨來講,如果你說“高貴”,她可能心如止水;如果你說“洋氣”,那她可能禮貌性動搖一下;但是你說“氣質(zhì)”,那就理智蕩然無存,絕殺,必買!
果然,那阿姨很是爽快:“要得嘛,斗勒個夾子嘛。你給我戴起看哈耶。”
小姐姐看準(zhǔn)位置,就把那梳夾插了進(jìn)去,正正的,頂在了阿姨的頭上,遮了遮那一言難盡的發(fā)髻。
阿姨很是滿意,對著鏡子左邊摸一摸鬢角,右邊撫一撫發(fā)髻,末了,還用雙手扶了扶自己的皇冠,點了點頭。
小姐姐明碼標(biāo)價:“嬢嬢,盤頭發(fā)20,勒個夾子要貴點,50。一哈(一共)70。你是老顧客了,斗收你60嘛。”
阿姨也就不好還價,拿出一張50和一張10塊,遞給了小姐姐。她都走出了老遠(yuǎn),小姐姐還靠在門口沖她喊:“您(這里發(fā)音為nier,甚至兒化音,讀成一個字)下回兒再來哦。”
阿姨都已經(jīng)看不見了,小姐姐才轉(zhuǎn)過身來:“哎呀不好意思哈,剛剛帶忙,沒招呼你們。”
許戀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得事,我只是過來給你說哈,定一哈明天滴時間。到時候你莫我都來了,你還帶接其他滴人。斗行噠。”
蘇小莫有些奇怪:“哎?你不是來試妝滴啊?”
“啊?”許戀瓏想了想,自己并沒有說過要試妝的話,“不試噠,麻煩死噠。”
小姐姐很是殷勤地回答道:“那肯定滴。你放心嘛,我明天早上斗不接其他滴老,專門服務(wù)你,肯定把你服務(wù)好撒。”
許戀瓏應(yīng)聲就要走。
蘇小莫尾隨她,并扯住了她的袖子:“勒種話,你帶微信高頭斗闊以說啊,么呢事專門跑一趟也?”
許戀瓏笑了笑:“哎呀,我覺得屋頭鬧麻麻滴,才專門出來滴。”
蘇小莫有些擔(dān)心:“但我總感覺勒個小姐姐不靠譜啊。”
許戀瓏卻并沒有這方面的擔(dān)心:“放心嘛,肯定比我國人好些。”又對著化妝師小姐姐喊到,“那斗定明天早上七點半了哦。”
伴隨著小姐姐“要得要得”的聲音,兩個人已經(jīng)走到了街對面。
蘇小莫還拉著許戀瓏的袖子:“喂,勒哈怯哪里啊?”
許戀瓏把那個被扯住袖子的手臂來回晃:“他們攏噠,我勒哈怯飯店兒看一哈啷個安排起滴。”
蘇小莫就跟著許戀瓏往前走。幾步的路程,就已經(jīng)來到了酒店樓下。飯廳在二樓,兩個人吭哧吭哧爬上去,一眼就看見許爸爸正站在樓梯口,迎來送往。
許爸爸看到兩人來了,一把就抓著許戀瓏往邊上拖,生怕來來往往的人沖撞了她。許爸爸語重心長的:“你啷個來噠耶?楞個多人,膀(碰)到噠啷個搞耶?”
許戀瓏掙開許爸爸的手:“沒得楞個嬌氣。他們來啊好多人嘛?小紅子也?”
許爸爸無奈:“來啊兩三桌人,原先說好滴嘛。來多噠,我勒里沒安排楞個多席得嘛。小紅子怯安排他們那邊滴人到住處怯噠。哈哈兒斗回來噠喲。”
許戀瓏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哦,那沒得我滴事撒。你勒邊安排好啊沒得嘛,吃飯勒些。青兒要跟我們一桌哦。”
許爸爸就溫柔地笑:“哎呀,我曉得,安排好啊滴。你莫操心勒些。”
許戀瓏擺擺手,滿不耐煩:“你以為我想操心啊?兩個弟娃兒還不懂勒些事,妹兒又要生噠,我不操心,指望你啊?”
這話就說得不好聽了,蘇小莫趕忙打圓場:“我看叔叔安排得蠻好,又周全又體面。大弟娃兒也長大噠,他等不到兩年還不是要結(jié)婚,緊他跟到叔叔打哈兒下手,學(xué)一哈也要得。你操心楞個多,斗是咸吃蘿布(蘿卜)淡操心!”
許戀瓏也不反駁,接話道:“那我不操心嘛。那我斗走噠喲。”
許爸爸滿懷感激看了一眼蘇小莫,又關(guān)懷備至地說:“你路上好生點哈,莫猴跳舞跳滴(最開始的含義是指跳猴戲,現(xiàn)在指大幅度的沒有實際意義的動作,一般是形容小孩子調(diào)皮愛動)。”
許戀瓏再次不耐煩,甩手就走:“哎呀我曉得。”
兩人往許戀瓏家里折返,蘇小莫沒話找話:“你勒兩個弟娃兒還是幫啊蠻多忙。大弟娃兒帶車站勒些地方接客,小弟娃兒帶酒店和勒邊來來回回跑來跑怯滴帶路。還是多能干。”
許戀瓏笑了:“那兩個哈包兒,斗只有搞勒些不用腦殼滴活路。”
蘇小莫接話:“你妹兒那個肚子楞個大,是要生噠喲。”
“是嘛。馬上斗九個月噠,還一天東跑西跑滴。”許戀瓏嘆了口氣,“她跟我兩個不和氣。你看她帶屋頭,嗆蹲佛樣,看到我斗不耐煩。”
“啊?”蘇小莫有些不解,“楞個多年噠,未必她心里還有疙(讀音為,gie)瘩啊?”
許戀瓏翻了個白眼:“本來都還好。日麻斗是我那個妹夫也,他日麻嗆是腦殼搭啊鐵(形容腦子不好使,貶義),他兩個一吵架,他斗說我哪里哪里比我妹兒好。我闖啊他媽滴個活鬼(我撞了他媽的活鬼,罵人的話,貶義)!你說關(guān)我么呢事?啊?”
“我草,楞個狗血啊?你妹兒還是有點拎不清哈?確實不關(guān)你滴事噶。”蘇小莫表示不理解,又表示理解。
許戀瓏又翻了個白眼:“哎,不說勒些。我看到我妹兒斗煩。”
晚飯?zhí)K小莫坐在了至親那一桌,吃得很飽,連一個有著酒席惡習(xí)的客人都沒有,仿佛坐在了社恐小孩桌。
這樣的安排,蘇小莫很是滿意。
飯罷,天色尚早。伯娘嬸嬸們,就提議說是還有個風(fēng)俗環(huán)節(jié)沒有做。這環(huán)節(jié)便是奉城很多農(nóng)村里所有的一個程序:女兒出嫁前一晚,叔叔嬸嬸伯伯伯娘,姐姐妹妹,大姨二姨這些(一般不會有小孩兒,男性也基本上只有近親),搭著長桌,圍坐一起,桌上放著瓜子花生,酥心糖,牛皮糖,蘋果,橘子等等零食和水果,大家吃著喝著聊著天,還要輪流唱著應(yīng)景的歌表示祝福(最早還不是隨便唱歌,是唱和山歌,后來山歌失傳了就隨便唱了),俗稱“陪女兒”。
目前在鎮(zhèn)上,自然沒有地方可以擺長桌,商量了一下,決定就去KTV走個過場。反正也可以吃吃喝喝,也可以聊天,也可以唱歌,這不齊活兒了嗎?
于是許戀瓏的大弟弟,在眾人前面跑到了本鎮(zhèn)最大(其實是唯一)的KTV,訂了最大的包間。男女雙方,和和氣氣地分?jǐn)傊M用。原本“陪女兒”的事,是女方全權(quán)負(fù)責(zé)的,男方卻主動分擔(dān)了酒水飲料,小吃果盤和香煙的支出。許戀瓏心里甚是滿意。
七大姑八大姨這些親戚全部入座以后,蘇小莫才跟在許戀瓏后面進(jìn)了包間。其實過來的不足所有近親的一半,因為有些已經(jīng)打麻將去了,但是包間依然滿滿當(dāng)當(dāng)。
許爸爸沒來,許家兩個弟弟在外面打點事情,也沒進(jìn)來。新郎看見許戀瓏進(jìn)來,趕忙把中間那個沙發(fā)上的人往邊上趕了趕,給她倆騰出了位置。
蘇小莫也不扭捏,過去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