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為賦新詞強說愁（三）

發文的第二天，也就是元旦節的前一天晚上，杜夜楓的電話猝不及防，又有些意料之中。其時蘇小莫正在回想跟查文平的過往，有點感傷，接電話時的聲音也有些低沉，有些懶洋洋。

還是那一把明媚的聲音，他說：“莫丫頭，干嘛呢？”

“在想一些往事。”

“那個人……你還沒走出來呢？”

“嗯。復原能力不太強，暫時沒那么快。”

杜夜楓似乎渾不在意：“都說時間和新歡是治愈情傷的良藥，這都兩個月了，時間大概不太好使，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新歡我啊？”

蘇小莫笑了笑：“你還真是見縫插針，鍥而不舍啊。”

杜夜楓哈哈大笑：“你那么好，我怕你跑。”

“突然有一種天大地大，卻無處可逃的感覺。”

“所以，你是真的在考慮我嗎？”

“是。”

“莫丫頭，你一個人在那邊，我總是有些不放心。我想……我不想再做你的朋友了，我想做那個能光明正大關心你照顧你的人，我想為你遮風擋雨，可以嗎？做我女朋友，可以嗎？”

蘇小莫沒有回答。

他的語氣有些焦急，又有些卑微：“我知道我這么說，有些唐突了你。你沒有心理準備，你也還沒有走出失去初戀的陰影。我可以等，等你想好，等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知道我也不能陪著你，怎么都是委屈了你……”

“不能做朋友？”

“不甘心只做朋友。”

“可我心里還有那個人，你不介意？”

“趕走那么一個人，我還是有自信的。”

“我性格不太好，你能理解？”

“理解這話不可靠，我心知沒辦法感同身受，但就是想參與你以后的人生。我想有一個身份，能夠陪在你身邊。”

“要不你再想想？”

杜夜楓似乎嘆了一口氣：“我不是他，你不必那么小心翼翼。莫丫頭，給自己一個機會，好不好？”

“你真的想清楚了？”

“莫丫頭，我喜歡你。現在的我，很認真，也很清醒。”

“不后悔？”

“不后悔。”

沉默了良久，蘇小莫才輕聲回答說：“好。”

蘇小莫突然想起自己QQ空間，有一篇那個日期的日志，題目只有四個字——《辭舊迎新》。原來，是辭別了舊傷，迎接了新歡啊。

第二天一早，杜夜楓就興沖沖地發來消息問，能不能視頻，他想看看蘇小莫。

摸了摸兜里僅剩的五塊錢，蘇小莫回了一句“好”。

杜夜楓的學校，有些特別，出校有嚴格的限制，時間地點，都必須明確匯報。

蘇小莫比約定的時間更早一點到江邊的網吧。宿舍里只有室長帶了筆記本過來，因為之前的齟齬，蘇小莫是萬不可能跟她借電腦的。這網吧破舊，機器也老，大概網吧老板也知道蘇小莫他們大學開年就要搬新校，所以什么升級都沒搞。山城的空調，制熱這件事一直都像是鬧著玩兒，除了讓室內的空氣更加不流通，沒有任何作用。蘇小莫選了一個靠近門邊的位置，這樣每次有人進出的時候，自己能呼吸一口江風帶來的新鮮空氣。

等待杜夜楓上線的時間里，蘇小莫掛著QQ，翻看空間里自己日志下面杜夜楓的評論。他很少留言，卻句句中肯。挺好的，不管做朋友，還是戀人。

耳機里突然傳來了一個提示音，蘇小莫以為是杜夜楓上線了，點開一看，是特別關注里的另一個人——許戀瓏。

不管三七二十一，蘇小莫先彈了一個視頻過去。真是巧，這家伙也正好是在網吧上網。

畫面里的許戀瓏，穿著一身白色羽絨服，看起來軟乎乎的。蘇小莫沒來由就勾起嘴角笑了。

兩個人就彼此的近況做了一番友好交流溝通，剛說到蘇小莫交了新的男朋友，杜夜楓就上線了。

于是蘇小莫撇下許戀瓏，撒丫子跑了，也不知道自己那句“拜拜”在許戀瓏那巨大的背景音樂聲中有沒有被她聽到。

這是第一次跟杜夜楓接視頻，讓他看到會動彈的自己，蘇小莫甚至刻意拿出了稍微鮮亮一點的衣服。可惜沒有羽絨服也沒有大衣，最鮮亮的外套也只是一件毫不起眼的夾衣。這讓蘇小莫接起視頻的時候，有些氣短，有些局促，也有些嫌棄自己竟然會膚淺到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

而那頭的杜夜楓，穿了一件寶藍色的短款羽絨服，里面搭了一件襯衫，襯衫有兩顆扣子沒有扣上。他跟照片里一樣，留著板寸，眼睛一大一小，一會兒看看屏幕，一會兒特別配合地看看攝像頭，看攝像頭的時候會笑，一笑起來有個大酒窩。突出的喉結下面，可以隱隱約約看見鎖骨的輪廓。他懶懶散散靠著椅子坐著，雙手交叉放在腰腹，兩個大拇指在上下繞著圈兒。

蘇小莫無法確定他現在的狀態是無聊還是緊張，一時之間，又覺得在他的自信的對比下，自己偶爾的自卑心實在是相形見絀。所以打招呼的時候，喉嚨有些緊，聲音有點啞：“夜楓……”

杜夜楓就又笑起來：“莫丫頭啊，終于見到你啦。聽著你聲音有點不對，你看你穿那么少，是不是凍著啦？”

熟悉的清亮的嗓音，讓蘇小莫瞬間放松了一些：“那倒不是啦。再說，就算我凍著了，你還能照顧我不成？”

然后蘇小莫就看到，他在那邊，旁若無人的，張開了懷抱：“那我抱抱你好不好？”

蘇小莫一張臉通紅，也不知道是替他尷尬還是別的啥，回答的時候甚至都有些不敢直視攝像頭，只輕輕地說了一句“好”。

兩個人后來又聊了些什么，蘇小莫實在不大記得，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節戒都快被轉得冒火星子了，蘇小莫也沒能想起來。自己只記得，那個冬天，跟之前十八個冬天一樣，自己依然沒有像樣的冬裝，卻一點也不覺得冷了，甚至只要想到那個相隔千里的擁抱，心里總是很暖和。

之后兩個人的聯系，更加密切。有時候是打蘇小莫的手機，有時候是打勻勻的。由于勻勻也經常有電話過來，杜夜楓就經常聯系不到蘇小莫。原本說好的，每天晚上一個晚安電話，蘇小莫就被動時常缺席。

杜夜楓一腔熱情，總也找不到出口，某一天終于忍不住問起蘇小莫有沒有喜歡一點的手機。

蘇小莫每個月的生活費，只有堪堪500元，換手機的事情，想都不曾想過。但是杜夜楓問起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上大課時見過的隔壁班的女生用的一款諾基亞的滑蓋手機，就老老實實跟杜夜楓說了。

一直到放假，回家過年，兩個人也都沒有再提這件事。

而這個春節，發生了好多事。

除夕夜，蘇小莫聽著電話那頭的杜夜楓報自家年夜飯的菜單，聽到了他第一次說“我愛你”，卻怎么也開不了口回應，可以確定是喜歡他的，但有沒有上升到愛，自己也說不好，所以甚至以后很長時間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大年初一，蘇小莫拿了洗臉水澆了姐姐一頭。那些冷嘲熱諷的話，刺傷了蘇小莫一直偽裝起來的自卑心。

也在過年這幾天，杜夜楓這個人，被家里親戚都知道了，虛情假意地贊不絕口，總讓蘇小莫想把杜夜楓找個口袋藏起來，時不時露出來給人家炫耀一眼。

后來直到元宵節，蘇小莫都沒有得到任何關于手機的消息。盡管沒有抱太大希望，但總不相信杜夜楓之前只是隨口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