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而今真?zhèn)€不多情（四）

第二天一早，蘇小莫就格外乖巧地起來吃了藥，可吃完藥，整個人就不太對勁了。站著不對，坐著不對，躺著也不對。廁所的衛(wèi)生紙很討厭，餐桌上練字的宣紙很討厭，茶幾上的所有東西也很討厭。蘇小莫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突然就變得特別暴躁，只想把所有能看到的東西都毀掉，全都毀掉！

于是，上了一個夜班以后偷偷摸摸從水川跑回來的韓柔柔，一進門就看到客廳滿地亂七八糟的物件兒，一些稀碎，一些完好。餐桌上原本放好的練字紙，有些揉成了一團，有些撕得稀爛。場面失控，連廁所都沒能幸免，抓成一縷縷的衛(wèi)生紙，一些在地上，一些在馬桶里。

而始作俑者，唯一嫌疑人——蘇小莫，正窩在陽臺的吊籃上，一動不動，就連韓柔柔叮叮當當收拾殘局，她都沒有抬起頭看過一眼。

拿著掃把卻有點無從下手的韓柔柔，竟莫名其妙覺得蘇小莫像極了一只暴走過的貓。

沒有碎還能用的東西，全都撿起來收進了柜子里。各種紙張紙屑碎片啥的都掃起來，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扔出去。只等最后剩下一些宣紙不好判斷去留，韓柔柔只好拿去征求一下意見，順眼瞥見了那些字。

“小莫姑娘？小莫姑娘！你好久開始練滴瘦金體哦？”

過了好一會兒，蘇小莫才抬起頭，一臉迷茫地望著韓柔柔。

韓柔柔好脾氣地抖了抖手里拿著的宣紙：“我看你寫滴，是那過意思耶，入門老哦。”

蘇小莫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疲憊：“算不到入門哦，形似而神不似滴。”

“我覺得你寫得多好滴。”

“我只抓得住瘦滴形，寫不出來筋滴神。難搞哦，字都還站不穩(wěn)，又要有嘿長時間寫不成老。”

韓柔柔一臉茫然，“瘦”的形他能理解，可是“金”有什么神？神金嗎？但是為了防止自己不懂裝懂露了怯，韓柔柔決定轉(zhuǎn)移話題：“累老啊？吃啥子不？”

“算老，不想吃，我怯洗過澡算老。”

結(jié)果洗完澡就被韓柔柔抓去床上折騰了，他美其名曰“運動有助于睡眠”。

蘇小莫無奈翻個白眼，認了。

自從第二天調(diào)整了那個文拉法辛的用法，加上每天兩顆阿普唑侖的加成，蘇小莫頗為平穩(wěn)地度過了十天。這十天真的可以說是無喜無憂，無悲無慮，無欲無求啊。

可問題在第十一天的時候，出現(xiàn)了——阿普唑侖吃完了。

這天晚上，蘇小莫過得有些艱難。完全不敢閉眼睛，一閉上眼，腦子里就是千軍萬馬過境，地動山搖，天崩地裂。人很困，腦仁卻疼得像是要炸裂開，周圍哪怕一絲絲的聲音都會被放大無數(shù)倍。然后蘇小莫就變得暴躁起來，客廳里滴滴答答的鐘表，被卸了電池；旁邊吭哧吭哧打呼的韓柔柔，被趕去了沙發(fā)；到最后，蘇小莫竟然覺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也格外討厭。

第一次，蘇小莫冒出來一個荒謬的念頭：殺了它。

這個念頭冒出來以后，甚至見風成長，一發(fā)不可收拾。到后面，蘇小莫甚至開始暴走了，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然后去客廳拿起了一把小小的水果刀。

被驚醒的韓柔柔，一眼就看到了水果刀上反射出來的光，彈起身，沖到蘇小莫面前，一把打掉了蘇小莫手里的刀。

蘇小莫清醒了一下，但是有點懵：自己在干嘛啊？

緊接著，韓柔柔的巴掌就呼到了蘇小莫的臉上。

蘇小莫伸手摸了摸臉，看了韓柔柔一眼，轉(zhuǎn)身回到了臥室。

韓柔柔聽見她說：“你動手滴時候兒高低確認一哈我是不是清醒滴。”

然后兩個人就都徹底睡不著了。

等到天已大亮，蘇小莫終于反應過來，這是阿普唑侖的戒斷反應。好家伙，能要命。蘇小莫當即決定，不再繼續(xù)吃藥了，人生絕對不能依靠藥物來達到平靜，得自己努力。

韓柔柔好說歹說，勸了又勸，無果。

于是就這樣，關(guān)于抑郁癥的治療擱置了下來。

八月，重慶最熱的時節(jié)終于到來。蘇小莫像是有些不適應天氣似的，前胸后背突然起了很多紅色的小疹子。一開始沒注意，以為只是單純的螨蟲，等過了半個月，蘇小莫和韓柔柔因為那一巴掌而起的冷戰(zhàn)告終，韓柔柔討好地表示想幫蘇小莫搓搓背，這才發(fā)現(xiàn)問題有些嚴重了。不只是前胸后背長得密密麻麻，就連大臂大腿上，也發(fā)展出了新地圖。

蘇小莫臉色難看極了——皮膚病比抑郁癥更難以讓她接受，因為丑。

第二天一早，韓柔柔就帶著蘇小莫去了那家皮膚科最好的醫(yī)院。醫(yī)生得出結(jié)論是，這就是普通的真菌感染，且這個真菌就是導致頭皮發(fā)癢的那個很常見的馬拉色菌，它不強，甚至有點弱，蘇小莫現(xiàn)在這么大面積被感染，應該是，自身抵抗力過于低下導致的。得內(nèi)服加外敷加運動，三管齊下，應該很快就好了。

然而，蘇小莫發(fā)現(xiàn)自己運動也許不太能夠了。自之前手抖的癥狀之后，近期又有了些新的表現(xiàn)形式——走路的時候，有點使不上勁，尤其下坡和下臺階，腿抖得像篩糠……

沒有運動加成的皮膚病治療，收效甚微，蘇小莫有些灰心，但是韓柔柔依然斗志昂揚地表示，那就換一個方向。

就在兩人因要不要繼續(xù)看神經(jīng)科而展開激烈討論的時刻，蘇小莫收到了唐紅梅的微信：看了醫(yī)生，效果挺好，這個月的大姨媽也如期而至勒。

蘇小莫立馬就決定好了——先看月經(jīng)不調(diào)，韓柔柔表示贊成。然后兩人又因為到底是去看中醫(yī)還是看西醫(yī)而展開了激烈討論，最終決定掛中西醫(yī)結(jié)合科。

不得不說，這種科室的存在，對于選擇困難癥來說，真的救大命了。

蘇小莫第一次看中西醫(yī)結(jié)合科，覺得有點神奇。老中醫(yī)的望聞問切，加上西醫(yī)各種儀器的輔助檢查確認，簡直絲滑。

頭發(fā)花白的老中醫(yī)，拿著彩超單子看了看，又讓蘇小莫伸出手摸了摸脈象，最后說：“你嘞個女娃娃，子宮內(nèi)膜只有4mm，跟別過經(jīng)期剛結(jié)束滴時候差不多，你啷個闊能來月經(jīng)嘛。現(xiàn)在嘞個情況勒，西醫(yī)說法斗是內(nèi)分泌失調(diào)，你雌激素不夠。中醫(yī)說法勒，是氣虛血弱。治療方式也分兩種，吃中喲和吃西喲，你選一過嘛。”

韓柔柔幫蘇小莫選了中藥，因為他堅持認為西藥治標不治本，還是中藥慢慢將養(yǎng)著更靠譜。

趁著老中醫(yī)嘴里一連串的各種藥名和劑量，旁邊小助手打字敲鍵盤的手舞得飛起，韓柔柔還見縫插針問了一句：“醫(yī)生，那她勒個情況，好懷孕不？”

老中醫(yī)頗為不贊同地瞥了韓柔柔一眼：“她嘞個身體，暫時要不到娃娃，起碼要再好生養(yǎng)過大半年。”

韓柔柔拿著藥方，扶著蘇小莫，很是恭敬地從診室退了出來。然后兩人從中藥房領(lǐng)到了巨大一口袋藥，回家了。

老中醫(yī)下手挺狠，直接開了20天的藥，每天喝三碗，保證讓人吃不下飯……

韓柔柔天天熬藥熬得臉色蠟黃，蘇小莫也沒好到那里去。頂著個痛苦面具，捧著越來越脆弱的胃，苦哈哈堅持了半個月，終于在某天喝藥以后直接嘔吐的時候敗下陣來。

“韓先森，搞不下怯老。真滴不得行老。”

韓柔柔思忖了一秒，做出決定：“那，要不，你斗先豁，吐老也比沒豁滴好啊。反正也只有幾天老……”

蘇小莫兩眼一黑：真的沒有人在乎胃的感受嗎？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也是，都已經(jīng)折騰了十幾天了，不能因為這幾天功虧一簣，喝吧，要吐也喝。

等中藥終于被嫌棄著喝完，蘇小莫的大姨媽真的不負眾望寵幸了她，可是她整個人卻虛弱得更甚從前了。

皮膚病的事情，因為先前吃藥效果不佳，后面干脆放棄了內(nèi)服藥，在韓柔柔的堅持下，采用了外敷加擦藥加洗劑的方式來搞。別的都好說，就擦藥一事特別麻煩，每天需要擦兩次，蘇小莫自己是擦不到后背的，韓柔柔也偶爾需要上夜班，根本沒辦法上崗。后來韓氏兄妹一合計，決定讓韓力力每天往蘇小莫這里兩趟來擦藥。可惜大半個月也未見好轉(zhuǎn)，蘇小莫自己無聲嘆息，一錘定音——放棄治療。

眼看著皮膚病沒有得到改善，四肢無力的情況卻也愈發(fā)嚴重，蘇小莫已經(jīng)無法出門上班，每天都窩在家里，美其名曰，靜養(yǎng)。

可是平淡如水的日子并沒有堅持多久，生活就迎來了一點小小的調(diào)味料——國慶節(jié)放假了，蘇小莫的大學同學勻勻跑山城來找她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