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沾繁霜而至曙（一）
當韓柔柔突然出現在家里時，蘇小莫一如既往在望著遠處，并沒有回頭看一眼。
韓柔柔莫名其妙就有了點火氣，還夾帶著些許委屈——憑什么自己要那么努力去爭取，蘇小莫眼里明明沒有自己！
“小莫姑娘？”
蘇小莫回過頭來，對著韓柔柔笑了笑。不管他到底有沒有承擔起那些責任，他都盡力在做了。
這一笑，韓柔柔立馬不氣了，心里只覺得家中父母很是過分，不由得嘆了口氣。
蘇小莫轉回頭，繼續望著窗外，眼神依然沒有聚焦，思緒也似乎飛了很遠：“韓先森，上回兒怯云南，你幫我拍滴照片，修好老沒得？”
“啊？”韓柔柔顯然沒想到蘇小莫會突然提起此事。
“你不是說給我拍滴照片，等你修好老斗發給我麥？”
韓柔柔抓了抓頭上短短的發茬，頗有些尷尬：“哎呀，自從云南回來，事情太多老，我……”
“你搞忘老??？沒得事，你直接把原片兒發給我也得行，我國人修嘛。”
“我說老給你修，斗肯定給你修，你再等我幾天，一定發給你！”
蘇小莫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韓先森，做不到滴事，你不一定非要承諾。再說老，也有闊能，你努力想給我滴，我本來斗不想要勒？你莫把國人搞楞個累?！?/p>
韓柔柔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下子就炸了：“你是不是曉得老些啥子？韓力力給你說啊些啥子，是不是？”
蘇小莫抬眉：難道韓力力因為結果不如人意，事后沒有告訴他自己通過語音聽了轉播？
韓柔柔還在炸毛：“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沒得用？覺得我帶做無用功？覺得我嘿好笑？”
蘇小莫原本只是想勸他放棄結婚這種想法，卻不想自己的話引起了韓柔柔這么大的反應，一時間倒也不知道說什么了。
韓柔柔繼續輸出：“我媽老漢兒反對也斗算老，你也要反對是不是？你從來沒想過要我負責，說得好聽是不想給我壓力。其實也？我曉得，你心里沒得我，從來沒看得起我，你心里斗只有那個姓杜滴！我是過啥子嘛，我斗是過笑話……”
蘇小莫閉了閉眼，覺得韓柔柔有點無理取鬧：“韓先森，我沒楞個想過?！?/p>
“呵，沒楞個想過？你國人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要嫁給我？”
蘇小莫梗住了。
半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是哈……”
韓柔柔冷笑了起來，轉身就走出門去。
蘇小莫的話并沒有說完，她想說，是沒想過要嫁給你，可不僅僅因為自己不愛，更多的，是因為自己年紀漸長，知道了婚姻的艱難卻越發找不到婚姻的意義。
可轉而一想，只要自己承認了不愛他，那對韓柔柔來說，這個原因占比是1%還是99%，都沒有任何區別了。
看吧，多麻煩啊。一段不正常的感情里，愛是原罪，不愛也是。
蘇小莫是個怕麻煩的人，所以在意識到這段關系本身是個麻煩的這一刻，蘇小莫就下定了快刀斬亂麻的決心。
可韓柔柔消失了一般，直到蘇小莫坐完第一個月子，他都沒有再出現。
身邊有人陪伴著說說話時，一切尚為可控。可周圍都安靜下來的時候，蘇小莫發現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了。
打開電視，翻找出早就看過很多遍的電視劇時，秋風正好灌進屋里，紗簾搖曳不定，劇情里的年少情深，蘇小莫突然就想起了查文平，想起了自己失去的第一個孩子，眼淚就這么落了下來；
暮色四合，突然就心情不好，突然就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也不知道為什么。蘇小莫坐在沙發上，聽著雨點兒打在欄桿上的不規則聲響，想起自己生命中離開后再也不見的那些人，哭了；
凌晨四點，輾轉難眠，世界安靜得能聽見一滴水的聲響，蘇小莫想起了自己記憶中愛得最深也痛得最狠的人。那些甜蜜的過往，那些坦然傷人的字句，原以為早已模糊記不起，卻原來，在記憶力直線下降的如今，日日夜夜，自己從沒有忘記。蘇小莫抱了抱自己，孤單讓寒冷更加肆意，可惜啊，終究沒人能一直陪著自己。
情緒穩定下來時，蘇小莫終于意識到，自己早就應該跟韓柔柔說清楚。
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不對等，自己跟他在一起，從來不是因為心動，只是高高在上地想要滿足韓力力的愿望?？v使韓柔柔知道自己不愛，但長久相處，人總是會控制不住生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欲念——想要更細微的關心，更長久的陪伴，更多的愛更專一的心。這一點上，現在的韓柔柔，跟當初的自己沒有任何區別。何況，就算是現在的自己，不也在期待陪伴嗎？
這樣不健康的情侶關系，就算勉力維持，也只會出現越來越多的裂痕。就此斬斷那些所有的妄念吧，沒有希望，也就不會失望受傷。
蘇小莫坐在陽臺的吊籃上，一邊慢慢悠悠晃動著，一邊撥通了韓柔柔的電話。
那邊很吵，聽起來很熱鬧。
大概是韓柔柔走到了旁邊冷清些的地方，背景里的喧囂聲顯得遙遠了一些，韓柔柔才開口：“小莫姑娘……”
“你帶哪里哦？”
“帶我媽他們出來耍老，帶海南。”
“嗯。那邊熱和，適合嘞個天氣怯耍。”
“啷個想起給我打電話?。俊?/p>
“有事想跟你說哈。韓先森，分手嘛?！?/p>
……
韓柔柔短暫沉默之后，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為啥子？因為我沒給你一過結果是不是？小莫姑娘，我帶努力，我真滴……”
“不是哈。我從來也沒想要那過結果?！?/p>
“蘇小莫，你說話非要楞個傷人麥？”
這次輪到蘇小莫沉默了，好像說什么都不對。
韓柔柔情緒激動了起來：“不是不是，小莫姑娘，我不是那過意思。我曉得，是你對我蠻失望，我沒做好，是我滴錯。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嘛，我肯定得行?！?/p>
“韓先森，強扭滴瓜不甜，我真滴不愿意怯融入你滴家庭，楞個只會你也為難，我跟你媽老漢兒也都不高興。何必嘛?！?/p>
“你啷個曉得我媽老漢兒斗要不高興？我以為我為啥子帶他們出來耍？我斗是為啊……”
“不是，韓先森，你帶媽老漢兒出來耍，還要帶過目的性??？你……”
“小莫姑娘，不是不是。我沒得法，我一想到你曾經因為別過失魂落魄滴，我斗怕啊。我不管，我要把你留下來，留帶我身邊！”
“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你不愿意？你曉不曉得我這段時間狀態有好差？你問過我一句好不好沒得？你從來斗只曉得你國人滴感受和想法，你說你坦誠，哈哈哈，明明斗是你不顧及別過滴感受，出口斗要傷人！”
“……所以我不想傷你老，所以我不想跟你帶一起老。”
“你莫想，門兒都沒得！你勒一年都不對頭，我每天過得小心翼翼滴，生怕說錯話，生怕做錯事！結果你還是要分手！憑啥子？！小莫姑娘，我也嘿累啊，真滴嘿累啊……”
“對不起哈……但是你既然累，為啥子又不愿分手？”
“好啊，你說怯說來斗是要分手嘛。你是想分手老怯找那過人麥？??？給你說，你找他也沒得用！你以為你還是跟他帶一起時候兒滴樣子?。磕阍缍凡皇抢?。你現在，哈哈哈，自私自利，極端滴本位主義，你連同理心都沒得，你也不會換位思考！你那過抑郁癥，斗是你楞個對我滴報應！”
“……韓柔柔，我先前說滴，我沒有對你失望勒句話，我收回哈。你太讓我失望老。”
蘇小莫平靜的語調里，濃度頗高的冷漠和疏離，一下子刺醒了韓柔柔，他慌亂不已：“不是不是，小莫姑娘！不是楞個滴，我，我……我只是不想分手，我真滴……”
“我已經不愿意跟你繼續討論老，你斗當我是直接通知你，得不得行？”
“不不不，小莫姑娘，我想哈，你等我想一哈！”韓柔柔緊接著就說，“你就當尊重我滴感受，一回兒，唯一一回兒，等我想清楚老，再給你答復，要不要得？”
蘇小莫沒有回答，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