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才覺得,人老了,常常困乏,什么事都想打退堂鼓,一回家就坐在電視前紋絲不動,晚飯都要端到沙發茶幾上吃。其實電視節目也很無聊,但總好過自已找別的事情打發時間,所以堅持看。
“媽啊,我說媽啊,你也動動吧,現在是廣告時間哎,您老哪怕是上上廁所也行?!卑愢街彀淹氡P擺好,筷子遞我手上,還一邊數落。
我橫她一眼,眉毛倒豎,罵她:“死丫頭,你這是給我上飯呢,干嘛廁所廁所的?”
艾強從廚房轉出來,笑:“艾麗,你別理媽,等哥回來說她,她就老實了?!?/p>
我發作:“真是養兒不孝,你們這是跟媽在說話?你哥回來又怎么樣?又又又又……”
門砰一下被推開,艾天皺著眉站在門口,身邊跟一個探頭探腦的小姑娘,眉眼倒很清秀,就是個子矮些,跟我家艾天站在一起,頗有些不搭。
“別亂打量了,”艾天一下子看透我的眼神,不耐煩地換鞋進來,道:“我同事,楊朵朵,忘帶宿舍鑰匙進不去門,跟我回家蹭頓飯吃。”
“是呀是呀,”楊朵朵人來熟,擠在艾天后面蹬掉鞋子,光著腳踩著木地板就過來了,沖我親親熱熱地叫:“您是艾總的妹妹吧?早聽說艾總有個妹妹如花似玉,今天見了才知道真人比傳說還漂亮?!?/p>
我哧地一笑,艾麗在餐桌那邊悶著頭忙,根本不打算接茬兒。我見艾天臉色鐵青,忙咳一聲,道:“楊小姐,我們家情況你還挺了解的嘛,艾天跟沒跟你說他家里還有什么人?”
楊朵朵四下看看,倚在沙發背上,指著還捧著一盤栗子雞發楞的艾強說:“這是艾總的弟弟吧,嘖嘖,人真俊,聽說您是醫生,好厲害?!?/p>
艾強瞪一眼呆站著的艾天,放下栗子雞,扶一扶不存在的領帶,一本正經道:“楊小姐你認錯人了,我是艾天的爸爸。”
楊朵朵笑得驚天動地,扶著沙發掐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天啊,你,你還真幽默,哄誰啦?都知道艾總父親早逝,母親一手拉扯他長大的,咦,對了,老太太呢?我去房里請她出來吃飯吧?!?/p>
“打住,打住?!卑愐粰M身攔住欲往內室走的楊朵朵,道:“我就是他媽,你別亂找了。”
“你?”楊朵朵更笑了,搖頭對艾天道:“艾總,你家里人好好玩吶,這是你家小保姆吧?看著未成年的樣子,倒什么話都敢說,平常專門哄老太太玩兒練出來的?”
我實在忍不住,暴笑,筷子都扔地下了,艾天忍無可忍,一個跨步躍過來,拉住楊朵朵的胳膊,卻對我吼:“媽,你玩兒夠了沒有?”
“媽?!她是你媽?”楊朵朵五雷轟頂的樣子,小臉兒煞白,手指點著我,顫顫地直晃。
我不落忍,趕緊站起來,憋住笑,一個一個指著介紹:“楊小姐,不怪你不認識,我們家人都不太正形。對,我是艾天的媽,我姓艾-----別驚訝,我是老派人,嫁過來就隨了夫姓。艾天是我大兒子,艾強是我二兒子,這是艾麗,看著顯小,已經十八了,就是不會打扮,隨便亂穿,特別在家里,除了圍裙就沒見她穿過別的,你也別介意,我閨女孝順,學烹飪,最愛干家務活,本質上來說也就算是我家保姆……。”
“媽你行了行了,”艾強不樂意,打斷我道:“成天就埋汰艾麗,柿子揀軟的捏,你敢說大哥的壞話嗎?”
我看一眼艾天,趕緊撇清:“你大哥英明神武,萬事通,萬人迷,一家之主,我說他壞話干嘛?”
楊朵朵尖叫一聲,顯然神經快崩潰了,艾天把她摁在沙發上,板著臉道:“楊朵朵,我不知道你是這么喜歡亂套近乎的人,否則絕不會帶你來的。你聽好了,我媽說話比較隨便,但不等于我們家沒規矩,你閑來八卦在公司到處打聽我的事,我已經受夠了,今天讓你自已看清楚,我媽,我弟弟,我妹妹,我們家不缺女主人,聽明白了?”
楊朵朵掙扎著喊:“我不信,你媽才多大,生得出你這么大的兒子?”
我又笑,艾天無可奈何,解釋道:“我媽是后媽,明白嗎?我小時候她嫁給我爹,后來我爹死了,我媽把我養大,就這么簡單?!?/p>
“那她也不象是你弟弟妹妹的親媽!”楊朵朵還是一副很錯亂的樣子。
我嘆氣,也湊過去解釋:“楊小姐,你對我家的事還真感興趣,我同你說,艾麗和艾強都是我收養的,艾天少年老成,他爹死后我養他養的好悶,所以又揀了兩個,不過在法律上,他們仨都是我的孩子,我是他們仨的媽,這一點沒錯?!?/p>
楊朵朵終于靜下來,想了半天,臉色回轉,突然直截了當地問我:“請問你到底多大?”
我吸一口氣,忽覺心頭一酸,驀地看到艾天的目光閃閃亮地投過來,沒來由地竟覺有些慌亂,答道:“年歲不饒人吶,楊小姐,我四十了?!?/p>
其實,我說謊了,今年是我本命年,我剛過三十六歲的生日,這個秘密,艾天艾強艾麗都知道。
二十年前,我虛報了四歲,以母子身份重領了戶口本,我老家人口混亂,普查戶口那一年我說什么戶籍警就填什么,核都懶得核一下,成全我輕輕松松換過一個身份。
今年是我本命年,沒有大吉,即是大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