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過去后,一家子又恢復正常生活,我請了一星期假,在沙發上窩到覺得自己有如一只快要結繭的蠶蟲,于是又回去正常上班。
艾天從不阻止我上班,因為他知道我的人生信條,無論發生什么事,活著一天,就得要象個活著的樣子,我和他逃歸逃,但日子卻不能過得象是下水道里的老鼠,該干什么,就還得去干什么。
所以大家便加倍小心,艾麗結業了,干脆杜絕一切晚上社交活動,守在家里陪我。
我上下班走路,從家門口到公司門口,兩點一線,單程不超過五分鐘,途中要穿過一家大大的自由市場,到處都是人頭涌涌,我只要不偏離固有軌道,根本沒有一人獨處的可能。
再想要制造人不知鬼不覺的意外來讓我出事,恐怕,已沒那么容易了。
艾天和艾強也盡量守在家里,倒是楊朵朵,忽然不見了蹤影,我納罕幾天后,忍不住問艾天,艾天輕描淡寫地說:“媽,不來就不來唄,又沒欠我家飯費,您老惦記她干什么?”
然后今天,我下班了,正隨著人流在自由市場里穿行,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
我先看那只挽住我的手,細白修長,再去看看臉,就笑起來,道:“是朵朵啊,怎么會在這里碰到你?”
楊朵朵的臉都瘦了一圈兒,大大的眼睛里裝滿悲哀,一反我印象中裝傻充楞的貼心小棉襖形象,木著臉對我說:“艾姨,我今天能請你吃飯嗎?我們不走遠,你工作的超市上面就是酒樓,咱們就去那兒吃,好嗎?”
我猶豫了一下,道:“你有手機嗎?我得跟艾麗說一聲。”
楊朵朵馬上掏出粉紅色公仔外殼的手機遞給我,我暗吃一驚,心說這女孩子看著老道,搞半天骨子里還是幼齒情調的啊,那這個準大兒媳婦是否真的合適,恐怕還得另說咧。
想歸想,我一邊返身同楊朵朵往超市方向走,一邊撥家里電話,對艾麗說:“艾麗,朵朵跟我在一起吶,要請我吃飯,嗯,就是我們超市上的海鮮酒樓,你來不來?”
楊朵朵一把抓過電話去,直截了當地說:“艾麗,對不起,我有話想跟你媽媽單獨談談,改天再請你吧。”
嘖嘖,我搖搖頭,這女孩子今天破釜沉舟了???楊朵朵把電話又遞還給我,我就聽艾麗在那邊叫:“媽,那我跟大哥怎么說?”
我說:“實說吧,這也沒什么瞞人的-----你還沒開始做晚飯吧?那就光燜點飯,媽一會兒多叫些菜,打個包給你們帶回去……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請客嘛,總要象個請客的樣子……你別說那些沒用的,我掛了……等菜上齊了,我嘗兩口就回去,不會耽誤你們吃晚飯的,拜拜。”
我掛上電話,瞧一瞧楊朵朵,她神思不屬的樣子,好象全不在乎我剛才說的話。
這個點兒去酒樓吃飯,其實有點早,所以大堂里完全沒人,可楊朵朵還是要了間包房,連服務小姐都忍不住,吃驚地提醒她:“這位小姐,包房是有最低消費的,2000元起,你們只有兩個人……”
楊朵朵不耐煩,揮手道:“行了行了,你隨便安排吧,別那么多話。”
這怎么成?我趕緊攔住那小姐,道:“你把菜單給我拿來,待我慢慢選幾個好菜,怎么能隨便安排呢?2000元是吧,我一個人點就得了。”
包房里是一臺至少可以做十個人的大桌子,中間有雕花玻璃轉盤,我坐定主位拿著菜單細細琢磨,楊朵朵隔我一個位子坐著,直眉瞪眼想她的心思。
我不理她,只對小姐說:“你先去拿壺菊花茶來吧,我看一看,等下再叫你進來。”
小姐點點頭就出去了。包房里一時靜得,能聽見楊朵朵不均勻的呼吸聲。
等我把菜都點完,茶也喝了兩道,正用筷子慢慢夾著鹽水花生米開胃的時候,楊朵朵才猛然間想通了一般,把茶杯一頓,轉向我,口氣嚴肅地問:“艾姨,你真的希望,你的子女都幸福嗎?”
我好整以瑕地嚼著花生米,淡淡道:“他們幸福不幸福,其實和我的希望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