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聽到這話,直起身,開始認真端詳眼前的卓少爺。卓少爺此刻已經紅暈了臉,但仍然頗有點少年的從容,眉頭微微舒展,眼神下挑,鬢角浮現滴滴汗珠,右手緊緊握住后腰的佩刀,似乎是在等待,等待黎昭的回應。
“其實你沒義務哄著我的?!崩枵延幸环N無力感涌上心頭,她不在乎原主跟眼前這位卓少爺到底有多兄妹情深,此刻卓少爺對黎昭而言,就是陌生人,卓少爺一切的深情也好,溫柔也罷,只不過都是給原主的,黎昭并不覺得自己應當理所當然地占用、享受,反而,這種沒來由的情感會讓黎昭極度不適。
“可是我想?!弊可贍數拖骂^輕聲道。其實他心里很清楚,他跟黎昭不是小時候了,不是八歲的他去哄六歲因為摔了一跤而哇哇大哭的黎昭了,二十歲的他已經是男人了,他對黎昭也不是哥哥對妹妹了,而是男人對女人,男人肯低聲下氣地哄女人,無非也就是那么幾種心思,再無其他。
即使黎昭再遲鈍,也能感知到卓少爺對原主的不正常,不過現在當務之急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請老先生們進來吧,”黎昭扭過頭,“翠蓮那丫鬟手也燙傷了,請老先生給她瞧瞧。”
聽到黎昭回應的卓少爺眉間浮現了一絲喜悅,只要昭昭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二位老先生提著藥箱踏入小院,開始替黎昭搭脈,黎昭本人其實倒沒什么所謂,該吃吃該喝喝,反正肉體上的難受是次要的,思想上的包袱才更難解決。
卓少爺全程陪在黎昭身邊,不過也真的只是陪著,看起來沒有方才那么緊張了。
老先生給黎昭搭完脈,摸了摸胡子,躊躇道“老夫行醫四十余年,也是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脈象?!?/p>
“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卓少爺看著老先生拿不準的神態,又跟著著急了。
“倒也不是,”老先生收回搭脈的手,拱手作揖道“小姐的脈象如水漂木,卻又時而脈形端直而長,直起直落,像是體內有兩股脈象相沖?!?/p>
黎昭心想,那可不是嘛,原主想死,黎昭想活,一個求死一個求生,到頭來受折騰的是這具軀殼。
而后,老先生將黎昭左手手腕上的紗布輕輕解開,仔細查看黎昭的傷口。傷口周圍的皮膚泡水之后開始發白,血倒是止住了,不過仍然是有些慘不忍睹,下刀的人,明顯是沒打算留活意。
“小姐近日是否感到頭腦發暈、四肢無力,胃口不佳?”老先生從藥箱里拿出一瓶藥粉,輕輕倒在黎昭的左手手腕上,邊詢問道。
“嗯,可能有一點吧,不過胃口不佳倒是沒有。”黎昭任由著老先生上藥,實話實說道,她剛才還在炫飯,本來也沒有胃口不佳。
老先生點點頭,他對情況已經有了判斷“老夫已經替小姐手腕上的傷口進行了消炎止痛,不過煩請切記小姐的傷口十日內避水?!?/p>
其實老先生也不全然講了實話,他方才搭脈,明顯感知到眼前這位小姐墮胎不足二月,女子墮胎本就對身體損耗極大,加之這位小姐手腕上的傷,此刻尚有精氣已然是十分萬幸。不過老先生也不是傻的,方才被領進門的時候他看的清清楚楚,這是什么地?丞相府,眼前的小姐是誰?丞相府唯一的千金,高門內府本就有很多秘事,他是個聰明人,不多說不多問,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老先生收好藥箱,道“老夫先給小姐開幾副補氣養神的方子,還請小姐務必按方服藥,待氣血補足了,手腕上的傷口亦才能更快地痊愈。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是個有福之人,會平安順遂的。”
聽到這里,卓少爺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而后,突然又想起什么,將老先生拉至一旁,低聲問道“先生,依您看,手腕上的傷口是否會留下疤痕?”
眼瞅著卓少爺把老先生拉到一邊說悄悄話了,黎昭倒也無所謂,撣了撣衣袖,心里想的是:這古代的醫生看病果然跟現代的不一樣。
“唉,”老先生無力地嘆嘆氣,“傷口太深,下刀的人根本沒有打算讓小姐活著,現下要說不留下疤痕,恐是沒有指望了?!?/p>
卓少爺聽完感覺心在滴血,老先生其實不知道,昭昭是自縊的,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對自己下刀的,昭昭臨了前看他那種絕望的眼神依舊讓他觸目驚心。在他眼里,昭昭是這個世上頂好頂好的姑娘,這么好的姑娘不應該受到任何傷害,他也擔心,昭昭若是日后看到手腕上的疤痕,難免會在想起那些痛苦的過往。
“不過您也無需過于擔心,老夫這邊會配合著開一些去疤痕的藥膏,只要配合使用,想不留疤痕也并不是全無可能。”老先生看著卓少爺神色不對,趕緊找補道。
“嗯,有勞先生了?!弊可贍斆嫔氐溃鋵嵤欠窳粝掳毯鄱疾粫绊懰麑φ颜训那楦?。
“對了先生,”卓少爺似乎是想起來什么,指了指黎昭身后的翠蓮,“那個丫鬟方才也燙到了手,麻煩您一并幫忙瞧瞧?!?/p>
其實卓少爺沒那么在乎一個丫鬟,只是他隱約認為,黎昭想要他這么做。
老先生摸摸胡子,又去幫翠蓮瞧燙傷手,老先生瞧過之后同樣開了藥,叮囑了幾句。
待卓少爺將老先生們送走后,黎昭終于感覺世界都安靜了。
黎昭將在這里發生的一切,包括聽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仔細復盤了一下之后,得出一個重要結論:管她什么狗屁大小姐,她要回去。
有了這個想法之后,黎昭涌起了信心,沒辦法,這里的一切人和事都是陌生的,并且讓黎昭賊拉拉難受,以這種形式,在這個時代,做某個人的替身,想想都覺得離譜,黎昭接受不了。
可是黎昭很快又心一沉,她連自己怎么穿越過來的都不知道,要怎么想辦法回去?投湖她試過了,并沒有什么用,被救過來比直接死了還難受,而且,其實想想投湖這個事也是有些沖動了,畢竟現在沒有任何信心可以確保了結了這具身體的生命,黎昭的靈魂就可以回到現代。
黎昭心亂如麻,不想在這頂著別人的身份和身體活,但又不能真的去死。
算了,黎昭還是給自己做通了思想工作,好死不如賴活著,先活著,就有回去的可能,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身份跟身體是別人的,但是命運是自己的。
想到這些,黎昭心安理得地閉上雙眼。落日的余暉灑向大地,遍地金光,此刻的黎昭就像被踱金的神像,即將影響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