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之人陡然舉臂,用顫抖的袖子快速抹了把額頂?shù)暮怪椤?/p>
劉戎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說,“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這種小事,就不必掛懷了。雖說我在這王府里頭,算是新來的,不過好歹也是個少主,總歸還是有些顏面和門路的。你若真心想去七公子那里,我不強留。畢竟人在,心不在,我也不喜,不如做個順?biāo)饲椋瑢⒛闼徒o七公子可好?”
那人聞言,寬大的袖子高舉過頭,剛想開口,又被劉戎抬手打斷道,“我還沒說完。”
那人只好又垂下雙手,默默聽候。
劉戎收回手臂,將手腕擱在石桌上,食指尖很有規(guī)矩地敲擊著桌面,“你不用著急回答,我不是個不講理之人。你可以慢慢坐這兒想清楚,再答復(fù)我。”
說到此處,劉戎緩緩俯身湊近,食指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桌面上,敲了敲,又重復(fù)一遍,“最重要的,是‘想清楚’。”然后恢復(fù)成端坐的姿勢,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啊……好風(fēng)、好景、好亭子!哈哈哈,你說是吧?”
“是是是……”那人這會兒已經(jīng)心不在焉,低著頭顱,用袖口不停擦拭臉頰上的的汗。
劉戎像是沒看見一般,坐在他身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同他嘮嗑,從隔壁鄰居家的雞,一直聊到五條街外的狗。
期間,這人始終不曾正面回答劉戎的問題,倒是不斷抓起桌面上的茶壺,往自己茶杯內(nèi)倒水,又咕嘟咕嘟猛地喝下,像是渴極。
劉戎的耐性,漸漸隨著天色的轉(zhuǎn)暗,失去了耐心。茶杯里的水早已經(jīng)涼了,茶壺內(nèi)的水,也已經(jīng)被那人喝得一滴不剩。到最后,劉戎也不想再同他廢話,沉默地坐在原處,思索著接下來該怎么辦。
成都多霧,只不過才下午4,5點鐘的光景,亭子里就已經(jīng)暗了下來。周圍的竹林被晚風(fēng)吹得颯颯作響。
那人瞥眼身旁,見劉戎面色隱藏于昏暗的光線之中,黑影綽綽,看不出表情。她擱在石桌面上的指尖,一下一下,非常緩慢地敲擊著,像是在倒數(shù)什么?
那人漸漸就開始覺得屁股好像長針有刺,極度坐立難安;額頭一波接一波的冷熱汗交替,止都止不住地一個勁往外冒,仿佛劉戎那輕敲在桌面上的手指尖,每下都如一記鎬錘,直擊至人心底,不死不休。
沉默,有時比語言更具有攝人心魄的力量。
在這沉悶又無比壓抑的氣氛中,忽然間,小苑外的花園內(nèi),傳來一陣吵雜的人聲,打破了這詭異窒息的寂靜。
一個女人尖叫著,“哎喲,要死啦,這又是哪個房的小祖宗造的孽啊?大晚上看見這個,好晦氣的啦!趕快抬走,抬走呀!”
很快,管家的聲音,也從花園中傳來,語氣中帶著討好和賠笑,“沖撞了四十六太太,老奴這廂給您賠不是了。”
劉戎一聽,臉頰肌肉差點抽筋了。
四十六太太?
西南王都五十好幾了,娶這么多個老婆,不怕精盡人亡嗎?一個月恐怕都輪不完一圈吧?
劉戎想著想著,腦中突然蹦出李白的一句名詩:“鐵杵磨成繡花針……”頓時整個人都雷飛了!
只聽那管家又道,“這娃娃是今個兒下午才送去給七公子的,現(xiàn)在天還沒黑呢,就給打死了。唉,才剛滿十四呢……也怪他命薄,正好打碎了七公子最喜歡的官窯花瓶。”
他話音未落,劉戎已是震驚,腦海中很快搜索出下午見過的奴隸們的樣子。他說的那個奴隸,劉戎好像還指著人家調(diào)笑過:
“這個不錯,年紀(jì)小,好教。”
劉戎依稀記得,那孩子長得唇紅齒白,面容清秀。劉戎指著他笑時,他一雙大眼睛怯生生望著劉戎,臉蛋兒紅撲撲的,嘴角羞澀地抿了抿。
我操你大爺!!
這才幾個小時,這么可愛個娃娃就被打死了?!
劉戎豁地一下站起身子,正想沖出去看看,旁邊石凳上坐著的人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匍匐得像只蛤蟆,“老朽愿為主公效犬馬之勞,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嗯?
劉戎身形一頓,站在原地不動了,內(nèi)心一時間百轉(zhuǎn)千回。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峰回路轉(zhuǎn)?
真可謂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本來劉戎都已經(jīng)沒辦法了,手頭根本就沒幾張牌可以打,最多就是自己中午偷聽到他和管家的那一番對話。
本想以此為要挾,嚇?biāo)咽O碌哪菑堛y票給吐出來,玩的就是心理戰(zhàn);不曾想對方也是個老江湖,根本不吃劉戎那一套。
劉戎悶頭想了一下午,打算若實在不行,就干脆賣個順?biāo)饲椋阉瓦€給七公子得了,自己也落個清凈。畢竟天天跟個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著實不太方便,身份也容易暴露。
哪知道……天助我也!劉七居然把管家下午新送去的奴隸給打死了,就為了一個什么撈什子破花瓶?
媽的,劉七這人心腸也忒歹毒了!
劉戎雖然暗自在心里操爹罵娘,詛咒了劉七一萬遍,卻不得不承認,他正好間接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這會兒那人跪在地上,全身抖得好像篩糠。
劉戎的嘴角在昏暗的光線中一歪,語氣悠然閑適,“你若跟著我……那你進貢給管家的錢,不是白給了么?多可惜啊……”
那人霍地一下抬起頭顱,眼神震驚地望著劉戎,卻因此時天色將近全黑,劉戎站著,他跪著,亭子外還有茂密的竹林遮擋住視線,他根本沒法看清劉戎臉上的表情,只能依稀看到劉戎白森森的牙齒,從臉龐的陰影中顯露出來,像是在陰笑,又像在冷笑,怎么看都令人慎得慌。
與此同時,劉戎的嗓音從頭頂處傳來,“沒關(guān)系嘛,人跟人之間,本來就講究點緣分。趕巧了,七公子那兒現(xiàn)在正好缺人伺候,要不……我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