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他有什么事么？”

我本想表明自己的身份，但話到嘴里又被一股力量活生生壓了回去，最后只好點點頭轉身離開。

我原本以為回鄉(xiāng)后自己會成為所有人大加贊賞的關注焦點，但在得知自己成為失蹤人口后，內心總跌宕著一股難以平息的壓抑情緒。不過，完美的姿態(tài)不是一下子就能被所有人接受的，接下來我會用足夠長的時間慢慢跟這些人們磨。

特別是那個女人，我一定要讓她為她的所作所為悔青腸子。如果她結婚了，我要破壞她的婚姻，毀掉她的家庭，讓她妒忌我，恨我。這么一想，我又覺得舒暢多了。

我將車開到停車場后，決定四處轉轉，等與家人相認后再慢慢以榮歸的艾家之女的身份在鎮(zhèn)上烙下我光彩的印記。

停車場在街道盡頭處的一個廣場平壩里，里面停滿車輛。太陽依舊很烈，之前為了顯擺，我一直敞著車蓬，臉上的皮膚早就被曬疼了。我撐著太陽傘，沿著停車場的另一個出口離開。

曾經(jīng)的大片菜地上修滿成排的房子，原來只有一條街的小鎮(zhèn)早已變成三條街的旅游勝地。相較之下，剛才我駛過的那條老街至少還保留著我記憶中的一些痕跡。我沒有沿著新修的街道探個究竟，只是朝貫穿三條街的一條梯道朝高處走去。走完梯道后，便是鎮(zhèn)子后山，我記得學校就在后山附近。我憑著殘存的記憶，拐進一條不寬的林蔭道，道路兩邊種著成排的桂花，走了沒多久便看到中學的大門。

D鎮(zhèn)中學的校門口刻著顯眼的幾個大字，我的青春就是在這所學校被那個女人斷送的。

過去的種種記憶碎片快速在我腦中閃爍，我胸口那股逼迫著我前進的憤怒又一次燃起。十三年了，噩夢從未遠離。那些曾割裂我魂魄的疼痛，如今我會十倍奉還。

這時，不遠處傳來嘻嘻哈哈的吵鬧聲，我循聲望去，看見前方路邊的樹林里有一群小男孩正圍著一個扎著凌亂的馬尾辮的女人邊跑邊唱道：“瘋子！瘋子！丑八怪！就是一個老妖怪！老妖怪！老妖怪！掉進泥里變鍋蓋！”

女人身著骯臟不堪的白色長袖，腿上穿著的黑色長褲膝蓋上已經(jīng)磨破了洞，凌亂枯黃的頭發(fā)就像一蓬頂在頭上的干草，她高舉著握成拳頭的右手，齜牙咧嘴地瞪著圓圓的眼睛，擺出一副誰靠近就一拳打倒他的不服輸氣勢。

一個小男孩忽然俯下身撿起一塊石頭朝女人砸去，然后拔腿就跑，女人大喝一聲，圍著她的孩子們紛紛大笑著四散跑開，她想追逐孩子們，卻在左顧右盼中無法決定追逐的目標，只得一邊嚷著，“打死你！”一邊在林子里轉圈。

突然，女人敵對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的脊背傳來一陣電流穿透般的震顫。

“打死你！”她咧著嘴唇，皺著眉。

不知為何，我盯著她，無法挪動身子，她的一舉一動散發(fā)出一種擾亂我心緒的磁場，牽動著我的神經(jīng)。漸漸的，她變得平靜下來，咧著的嘴唇放松了，皺著的眉舒展了，高舉的拳頭慢慢放了下來。然后，她一屁股坐在樹下，一邊哼歌一邊輕輕揮動雙手。

“你是我的魔力，心情不好就想你，刪除憂郁，復制甜蜜，笑容不結冰，啦啦啦啦啦啦啦......”

她唱的是SHE的魔力，初中的時候，我們最喜歡的歌。

我不禁一點點朝她走近，她的動作和神韻令我不禁想起那個我恨之入骨的人。可我不相信那個人會瘋，她是個聰敏的人，就算把她比作泥，她也是那種能制成陶器，富有韌性的上好黃泥。隨著我的靠近，女人哼歌的聲音漸漸消失，她抬頭望我，我俯身看她，被污垢涂花的臉上鑲著精致的五官，不過幾秒的時間，這張標志的臉便與我記憶中那張令人深惡痛絕的臉重合了。

“羅娜？”我的喉頭發(fā)出的聲音扭曲了，我的骨骼和肌肉立刻僵住。

緊接著，羅娜忽地站起來，揮起拳頭就朝我頭上砸來，“打死你！”她氣勢洶洶地喊道，準備再次襲擊我。我迅速伸手抓住她高舉的手腕，“你這個瘋婆子！我的帳還沒跟你算清楚你竟然還跟我動手動腳的！”

我話音剛落，臉上便被溫熱的液體打濕，等我意識到那是羅娜吐的口水時，她已經(jīng)向我發(fā)起第二次猛攻了。我來不及閃躲，臉上便已又一次被黏熱的口水攻占。

一時間，我覺得整個身體都被惡心感包圍了，舊賬無法清算的不甘與被襲擊的憤怒扭結成火蛇將我吞噬，我渾身發(fā)熱，腦子發(fā)悶，扔掉手中的傘和包，抬起另一只手就去猛拽羅娜的頭發(fā)。緊接著，我也感覺到頭部傳來的劇烈刺痛。接下來，我整個身子都隨著自己的掙扎和羅娜的拉扯搖擺晃動，我的視線被她的破衣爛衫和粘著污垢的皮膚遮住，我的手腳胡亂抓扯，身體各處傳來陣陣疼痛，耳邊充斥著羅娜憤怒的叫喊：“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就在我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力量硬生生把我和羅娜糾纏在一起的身體拉扯開了，我的長發(fā)散亂地掛在臉頰，身上被襲擊的地方傳來灼燒般的疼痛，我大口喘著氣，抓開擋住視線的亂發(fā)，死死瞪著羅娜。羅娜也齜牙咧嘴地朝我發(fā)出威脅地怒吼聲。

“打死！打死！打死！”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拉住我們的男人的臉，他便松開我的手，背對我，面向羅娜，站在我和羅娜中間，低聲對羅娜說：“沒事了，沒事了。”

突然，羅娜掙開男人的手，一下子就跑開了。

我俯身撿起包，從包里翻出紙巾擦掉臉上的口水，然后不爽的將臟紙巾扔在男人腳邊。男人回過頭來，我這才注意到他是之前那個身著敗色灰T恤的男人。

“她是個瘋子，你沒必要跟她一般見識。”男人皺起眉頭。

我冷哼一聲，瞪他一眼，像這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有什么資格對我的行為妄加評判。我不甘心地轉身要走，卻被男人叫住。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過好現(xiàn)在的生活才是最好的，既然回來了，就好好過日子。”

男人的話擒住了我跳動不已的神經(jīng)，他是誰？為什么會說出這種仿佛了解一切的話？我吃驚地回頭看他，“你是誰？”

“你的變化雖然很大，但我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來，艾秋。”

我的視線又一次被他眼角的痣吸引了，我想起陽光下拍著籃球敏捷地來回移動的身姿，想起重重熱度下球場外此起彼伏的喝彩，想起那張?zhí)手顾W耀著刺目光輝的臉。那張臉帥氣又充滿陽光，溫和又溢滿微笑，每當他露出爽朗的笑容，他眼角的那顆痣都像閃耀著光輝的星星，能照亮我整顆心臟。可自那件事發(fā)生后，那光輝扎人心窩的刺痛感總會伴隨著我模糊的夢境令我驚醒。

他是周洋，是介乎于美夢與噩夢之間的我的初戀，也是所有這一切的痛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