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回頭觀察他,他苦笑著看我。燈光下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慘白,仔細看他那張臉,他并非我所想象的那種大塊頭男人。剛才的高大影像不過是臃腫的羽絨服造成的假象。他長相普通,三十歲左右,臉有點長,眼角略微下垂,鼻子的高度剛剛好,薄薄的嘴唇干燥得開裂。從他的身形來看,他很瘦,神情哀傷,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不好意思,我沒有要故意跟你搭訕的意思,”他笑了笑,“只是不禁想到曾經的自己,再見?!闭f完,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只留下一頭霧水的我,靜靜地站在飯店門口,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雪花飄搖而下,我的雙眼逐漸被雪花模糊,悲涼之感油然而生。直到現在我也說不清楚那一瞬間心里涌動出的悲涼是因為自己的無能還是他的背影太過蒼涼。
與鐘明杰再次相遇是在我們店里,當時,他創立的公司要慶祝公司成立六周年,為討個順利,他便在我們店定制了一套價格六萬六的西裝。
一開始,我并沒將他認出來,他待人親切,很會體諒導購,而且每次他來店里都找我,特意讓我拿提成,這讓我很感激,由此也對他產生了一定的好感。隨著我們越來越熟,我才知道,他會格外照顧我是因為現在的我讓他想起曾經的他,他覺得我可憐,想幫我一把。當時我并不知道他早已結婚,和他相處時,我心里還盤算著如何吸引他。若能成為他的戀人,我便會抓住他不放,讓他娶我回家。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時,剛走到公交站便聽到身后響起陣陣刺耳的喇叭聲。我回頭一看,鐘明杰的車正停在我身后的路邊,他的頭從駕駛座的車窗探出來,“要回家了嗎?”
“嗯,你還沒回去?”我心里期望著他能主動開口送我回家。
“上車,我送你?!惫?,他開口了,“都十點了,公交車應該停了?!?/p>
“沒關系,太麻煩你了?!蔽椅⑿χb樣子拒絕,“我坐那趟的末班車是十一點?!?/p>
“你這樣讓我停在馬路邊才挺麻煩呢。”鐘明杰從車上下來,打開副駕位的門,“上車吧,反正我也想兜風散散心?!?/p>
這是我第一次坐他的車,剛上車時,氣氛還有些尷尬。鐘明杰喜歡努力上進的人,在他面前,我始終保持著積極上進、不甘落后,不慕虛榮的模樣。
“這么晚了還麻煩你,挺不好意思的?!睘榇蚱茖擂螝夥?,我一坐進車就禮貌的說。
“我現在也沒什么事可做,就當跟你一起兜風了?!辩娒鹘苄χf。
擅長察言觀色的我在他的笑容里捕捉到些許苦澀。男人若遇到不如意的事總是想隱藏,除非他決定敞開心扉。
“最近又降溫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下雪?!蔽议_始找話題跟他閑聊,這樣不動聲色的讓他感到放松可以獲得更多好感。
“你喜歡雪天?”
“我家鄉基本不下雪?!?/p>
“云南的昆明是春城嘛。”
來到上海后我一直以昆明人自居。
“對我們來說,雪花是很寶貴的,真想堆個大雪人。”
“小時候我堆過跟人一樣高的雪人?!?/p>
“這么厲害!我只堆過水杯那么大的雪人,那些雪還是我費了很大的勁才從菜葉上收集起來的呢。”
印象中,那次的雪下的很美,那時我剛滿六歲,后山地里的菜葉上覆了薄薄一層白雪。雪花飄搖而下,母親將還在睡夢中的我叫醒,“艾秋,你猜猜我看到什么了?”
“???”我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
“快點起床了!”母親笑嘻嘻的看著我穿衣下床,還未完全清醒的我慢吞吞的走到窗邊,眼前的一切讓我驚喜萬分,潔白的雪花從天空飄落到街道上,街邊早已鋪了薄薄一層白雪。我激動的沖到門口,腳一邁出去,被我踩的地方雪就化了。我心疼地看著消失的雪,趕緊收回腳。不一會兒,母親拿著水瓢走了出來,“走,媽媽帶你去堆雪人?!?/p>
母親的手很溫暖,傳遞到我手心的溫度刺穿我神經,抵達我的心尖。雖然沒能收集到多少雪,但卻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個冬天。
家里還好嗎?想到這里,我的眼眶濕潤了。
“沒事吧?”鐘明杰迅速找了個地方將車停好,遞紙巾給我,“哪里不舒服嗎?”
“只是想到些不開心的事情,抱歉,讓你見笑了?!蔽也恋粞蹨I。
“在上海這樣的城市生活很不容易,”鐘明杰說,“需要幫忙的時候盡管開口,在這里,我就是你可以依靠的朋友。”
“其實,能跟你相識已經是我的一種福分了,這段時間,謝謝你?!蔽衣冻隹酀奈⑿?。
出乎我意料的是,鐘明杰突然松開安全帶探過身子吻上我的嘴唇。他干澀的嘴唇有點涼,片刻后,他意識到自己的沖動,正要后退,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主動親他。
沒有艷麗的玫瑰,也沒有醉人的甜言蜜語,我和他從那天晚上開始便成了戀人。
雖然他的錢才是我的最終目的,但人心柔軟,只要會跳動便會被溫暖。他很溫柔,很體貼,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當我的心底又一次出現那少女般對美好愛情的憧憬時,我才發現,我的心并沒死。噩夢在他的陪伴下正在一點點消失,時常出現在我夢中的幻影次數在慢慢減少。熱戀那段時間,我幾乎都快忘了曾遭受的苦痛,還產生了和他結婚前一定要聯系家人的想法。
會幸福嗎?我在心底問過自己無數次,答案懸在心上,無法做出肯定回答。直到鐘明杰竭力隱藏的真相將懸在我胸口的一切擊碎。那時候,率先占據我腦袋的想法不是心痛,也不是憤怒,而是慶幸。
幸虧我沒聯系家人,不然我將再次淪為可憐的笑柄。我所經歷的這一切到底算什么?離開家鄉的目的明明是想攀往高處,生活卻總將我一步步推向深淵。什么幸福?全是狗屁!僅存的少女情懷成了我失敗的恥辱象征,鐘明杰是個貪心的人,既想要他老婆給他帶去的利益,又想用所謂的愛情將我牢牢抓住。我本想離開他,然后另尋目標,但他那故意出現來給我下馬威的妻子卻點燃我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