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駛出了渡口,一路往北進入護城河,經過一番周轉后成功駛進了東街。
朱大力已經醒了,躺在船倉里一動不動,死了一般。
他邊上的張小邱雙目無神,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
至于江錦,從離開渡口時就是那個姿勢,到現在都沒變過。
老船夫在渡口劃了幾十年的船,載了無數客人,見過走南闖北的江湖人、亡命天涯的通緝犯、往來經商的商賈大戶,甚至位高權重的皇親國戚,唯獨像三人這樣的,到還是頭一次見。
他邊劃著船,邊問道:“客官,這是要綁人去告官嗎?”
一船的人,無人應答。
他嘆了口氣,看著船上到處散落的箭頭,仍覺心有余悸,緩了緩神,說道:“聽說前不久有個女子伸冤無門,撞死在了刑部衙門前,就在三天前,她的一雙兒女頭戴白布,以血寫訴狀上告,可是刑部的人不予理睬,那兩個孩子走投無路,也撞死在了衙門前?!?/p>
他說完,偷偷打量著三人反應,可是三人就像是聽不到一樣,還是無動于衷。
他咳嗽一聲,繼續說道:“因為這件事,刑部衙門都快被老百姓踏破啦,沈尚書和郭侍郎都躲在府里不敢吱聲,刑部只剩一個江主事苦苦支撐,可是從昨天下午開始,連江主事也沒了蹤影,不知去向,你們去刑部報官,怕是要白跑一趟了?!?/p>
撲通一聲,江錦終于支撐不住身體倒在了船上。
老船夫見狀,放下竹竿,走過去扶起了他,朝四周張望一番后,低聲對他說道:“皇上知曉此事后勃然大怒,下令景王親自督辦這件案子。你們現在到刑部報官,還不如到三法司衙門去,景王爺愛民如子,心系百姓,一定能還你們一個公道。”
江錦聽得云里霧里,在他攙扶下,勉強坐了起來,又問道:“三法司各有辦公衙門,老人家,麻煩你說清楚,景王到底在哪個衙門?”
“就是三法司衙門啊?!崩洗蛘f著,往遠處高樓一指,說道:“那不就是嗎?”
江錦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卻只看到了刑部衙門。
老船夫把船槳一挪,指向了隔壁屋子,說道:“旁邊那個就是。”
江錦記得,那宅子是前刑部尚書蘇睢為了外地來京申冤的百姓,特意修建的。
可惜宅子建成后,朝廷頒了新規,不再許百姓隨便越級上告。
新規一出,刑部接到的跨州府案件迅速減少,直到最后再也沒有人來,宅子因此空置了下來。
老船夫見他臉色遲疑,怕他不信,又說道:“是真的,不過皇上下令要先解決安逸侯一案,所以在安逸侯的案子結束之前,三法司衙門暫時不接其他案子,你們可以找個地方住下,等安逸侯一案結案以后,在去求見景王?!?/p>
江錦臉色遲疑,顯然還是對老船夫的話將信將疑,問道:“老人家,你又是如何得知這個消息?”
老船夫把船停靠到岸邊,說道:“我兒子在皇上跟前當差,他告訴我的?!?/p>
江錦看著他,臉上多了些同情,但沒在多問,只是拿出錢袋遞給了他。
老船夫接過錢袋,也不貪心,只拿了十文,又把錢袋還給他:“客官,錢袋您收好?!?/p>
江錦沒接,只是看了眼王齊,說道:“老人家,勞煩您幫我打副棺材,送到刑部來?!?/p>
老船夫不知道幾人什么來頭,因何被錦衣衛追殺,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疼,剛想拒絕,抬頭就對上了江錦淚眼汪汪的眼,見他實在可憐,心一軟,就說道:“行,你再這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說完,把船??康桨哆?,就拿著錢袋朝最近的義莊去了。
江錦抬手擦了擦眼淚,然后帶著張小邱下了船,朱大力走在最后。
三人來到刑部衙門前站住,立刻吸引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
“江主事身邊的是誰呀,好面生。”
“看著像安逸侯,不過應該是假的,要是真的,那還得了。”
“那地上躺著的,不是朱家大郎嗎,怎么傷成這樣?”
人群你一言,我一語,很快把消息傳開了。
等傳到隔壁時,已經徹底傳成了“刑部主事江錦當街虐待安逸侯?!?/p>
“你說江錦虐待安逸侯?”
蕭承業眼中閃過錯愕,抬眼看著進來稟報的護衛,懷疑是不是自己聽岔了。
那護衛點頭,臉色十分認真,回道:“是的,屬下親眼所見,江主事把安逸侯腿都打瘸了,像牽狗一樣牽著安逸侯游街!”
蕭承業笑容僵在臉上,見護衛一臉認真不像開玩笑,又把目光投向了邊上的趙岐。
趙岐會意,隨即走到門口查看情況。
刑部大院內擺著一口棺材,棺材蓋沒蓋,能看到里面有一具尸體,棺材旁邊還有三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還有一個躺著。
趙岐只遠遠掃了一眼,就轉身回了屋子。
“啟稟主子,小侯爺看似驚嚇過度,神情有些呆滯,并無性命之憂,倒是刑部這邊,死了一個,另外兩個,重傷。?!?/p>
“確定只死了一個?”蕭承業想起昨夜探子來報,說安逸侯府遭賊,死傷無數,既是死傷無數,就沒有理由只有一具尸體。
趙岐也不確定了,猜測道:“也有可能是他們只來得及帶回這一具尸體?!?/p>
“必是了。”蕭承業點頭,說著站了起來,就要出去一探究竟,卻被趙岐攔?。骸爸髯?,外面人多眼雜,安全起見,您還是先不要露面得好?!?/p>
蕭承業不以為然,抬手拍了拍他胸脯,說道:“上一個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傷到我的,現在墳頭草都三尺高了?!?/p>
趙岐:“不管怎么樣,還是小心些為好。”
蕭承業覺得趙岐的擔憂純屬小題大做,他越過書案,說道:“難道你就不好奇,這江錦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夠讓沈綏和崔英正這兩個老狐貍寧愿冒著殺頭的風險,也要在父皇面前保下他嗎?”
趙岐想起昨晚沈尚書和崔太師被和璽帝在御書房指著鼻子罵的場景,這倆老頭,斗了半輩子,吵了半輩子,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統一了立場。
“屬下也好奇,可是主子安危才是……”趙岐說著抬起頭,才發現蕭承業已經走到院子中了。
他趕緊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