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醫生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情況,可不管經歷多少次,胸腔都還是會堵得慌。可作為一個醫生,他必須在理性和感性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有些話說出口,聽著很冷漠,但是對狗,也是對人的負責。
他先是摸了摸“周五”的腦袋,而后對孟寅和許之一說:“小狗的有些情況,我還需要跟你們說一下。”
許之一和孟寅跟著王醫生到辦公室。
“我暫時會先給小狗用藥,穩定住它的情況,”王醫生從胸袋里抽出一支筆抵在桌上,繼續說道:“但關于它的后續,我希望你們能夠慎重考慮。“
十七歲的許之一,比王醫生還要高上小半個頭,對上來的目光,坦然自若也認真篤定,他說:“王醫生,您直接跟我們說吧。”
狗是半路撿來的,他們是穿著一中校服的學生。未曾涉事,以至于在很多事情上,人們并不相信,憑著一腔沖動和熱血,他們就能有去解決問題的能力。
“小狗脊椎骨折的情況之前已經跟你們說了,幾乎沒有再站起來的可能,是否存有普通狗狗的食欲,還需要后續觀察。”王醫生的聲音冷靜,甚至透露出一絲冰冷,“如果后期它胃口正常,無法治愈,而你們沒有很堅定地想收養它的想法,我建議讓它安樂死。”
“不行。”孟寅脫口而出,情緒猛地有些激動,而垂落在兩側的手,幾個指腹不安地來回摩挲,她的腦海里全是“周五”的眼神。它那么勇敢,那么想要活下去。
聲色中充斥著哽咽和不解,孟寅問:“王醫生,你是醫生,怎么能就這么……放棄它呢?”
不是都說醫者仁心嗎?
“讓狗狗安樂死,是一個獸醫最不愛做的事情。但這不是放棄一條生命,這是為了它著想。”王醫生收回抵在桌邊的筆,再次開口,顯得語重心長,“我看得出來,你們有收養它的想法,但你們需要給它的安慰和力量,遠遠大于他能給你們的。他無法定時定點的進行生理排泄,你們每天也必須對他的生活環境進行消毒處理,給它洗澡,這些事情,日復一日,不僅枯燥,還需要極大的耐心。”
孟寅沉默了下來,眉頭緊促,大拇指扣緊食指肉里,視線落在地面。
她一心只想著救助“周五”,卻忽視擺在面前的現實問題。
“一旦選擇,終身負責。“王醫生平靜的口吻糅著質問,繼續說道,“一條狗的壽命就十幾年,不管是收養健康的狗還是流浪狗,都是一個養狗人應當做到的。以你們的現狀,能百分百確定對它終身負責嗎?”
他不僅是這家寵物醫院的醫生,也是老板。開寵物醫院這近十年來,幾乎每個月,都有狗主人因為寵物生病不想進行后續治療或者單純不想再繼續養狗,拿著狗籠子放在店門口。他不是沒想過救助每一條被遺棄在他門口的狗子,但是他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無法支撐他這么做。他能做只是盡可能的讓每一條被遺棄在他門口的狗狗重回健康,再為他們尋覓一戶能夠從一而終的人家。
而如果疾病無法治愈,他會陪著他們走完最后一程,讓他們沒有痛苦的去往他們的另一個家。
“想養它嗎?”許之一側頭,目光落在孟寅的頭頂,又或是順著她頭頂,落在了她的身上。
孟寅聞言抬頭,紅通通的眼眶對上許之一瀾起波光的雙眸,點點頭。
“想的。”
許之一沒在多問其他,對王醫生說:“王醫生,我們確定,一旦選擇,終身負責。請您也相信我們有這個能力。”
少年的聲音猶在耳邊,從始至終,都是那么篤定。
出寵物醫院,已經九點半。
孟寅拉了下許之一的衣袖,指了指他另一只手上拎著的校服,“許之一,你把校服給我,我拿回去給你洗洗。”
“孟寅,”許之一沖著她笑了一下,兩手拱在胸前,似認真似開玩笑,“原來你你那么愛給我洗衣服?”
孟寅想起不久前,她才說過這句話。
“一件校服而已,不至于還讓你給我洗。”似曾相識的回答。
沒等孟寅完全反應過來,許之一又輕拍她的臂膀,“走了,”他指了指路口的停下的一輛網約車,“車來了。”
孟寅到家時,廚房還飄出淡淡的海鮮粥香氣。
外公聽見開門聲,從廚房走出來,“囡囡,你回來了啊,”說著,又朝孟寅身后望了望。
孟寅朝自己身后看了看,除了門,沒有其他東西。
“外公,你看什么呢?”
“小許呢?沒跟你一塊兒回來嗎?他往家里打了個電話說你們撿了只小狗,說你沒吃飯,還點了個外賣送過來,我還以為你們一起回來呢。”
“打了電話?外賣?”孟寅下意識地就摸出手機,準備給許之一發微信。
界面在幾分鐘前新的留言。孟寅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被從廚房出來的外婆給拉走了。
外婆拉著孟寅,還不忘對身后的外公吐槽句“那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等我囡囡吃完飯再說!”
外賣被外婆裝在了餐盤里,也重新加熱過。
一份鮮蝦干貝粥,一籠小籠包,一份炒時蔬,還有一份小油條。
孟寅沒做聲,一邊喝著粥,一邊聽著外公外婆叨嘮著許之一這小孩的心細,也跟兩個老人家說了“周五”的事。
事情其實挺簡單的。
在寵物醫院的時候,許之一趁著她的注意力全在“周五”身上,擔心從醫院出來再去吃飯太晚了,就給她點了些吃食送回家,又打了個電話到家里,說明情況,免得兩個老人家擔心。
聽了“周五”的事,外公略一沉思,說:“對流浪狗來說,流浪狗收留中心一般是他們最后的歸宿,在里面會不會被人和其他犬種欺壓,會不會再次變成流浪狗,都未可知。流浪狗可以因為疾病、外力、意外失去生命,但唯獨不能因為饑餓失去生命。“
餓死,對任何生命來說,都是很殘忍的事情。
“兄弟,你怎么約會約的一身臭?”邢修澤靠在許之一家門口的路燈桿,往許之一身上嗅了嗅,又略帶嫌棄的揮了揮味道。
“救了只流浪狗送寵物醫院了。”許之一甩手就把手里的臟校服扔到邢修澤的頭上,開門往院子里走,“有家不回,在我家門口蹲著?”
“倆老頭在激情辯論,本來想到你這兒躲躲,以免我被誤傷,誰知道你還沒回來。”邢修澤扒下許之一裹過“周五”的校服,也沒丟回去,跟上許之一,“話說許之一,我都把放學回家的時間貢獻給你和孟寅了,你們那一捺,能不能痛快一點啊!”
得知許之一走讀以及每天送孟寅回家之后才返家,邢修澤為了兄弟日思夜想的愛情著想,極具有奉獻精神的把和許之一一起回家打游戲的時間讓給了孟寅。
“不知道。”換了鞋,許之一直奔樓上,“我去洗澡。”
邢修澤有點惆悵,抽了口并不存在的煙,救流浪狗的時候你怎么沒潔癖了呢?
臨睡前,孟寅才逮著機會看消息。
許之一發來的消息很簡短,只是一句——給你點了點外賣,記得吃晚飯。
【孟寅】粥很好吃,已經圓滾滾了!
【孟寅】你也記得吃。
【孟寅】今天我為你鼓掌!
許之一撈著董姨給他煮的面,彎著嘴角拍了張面碗,發了過去。
又回了句——今天我也為你鼓掌。
周末,孟寅帶外公外婆去了寵物醫院看“周五”。
兩個老人家對“周五”喜歡得緊,又心疼得厲害。
當晚,孟寅收到了一封名為“AllaboutFriday”的郵件,來自許之一。
郵件里未說只言片語,只有一個壓縮包。
這個壓縮包里,分門別類整理著關于收養流浪狗的各種手冊和注意事項,要點和重點都已標亮。
孟寅滑著鼠標,心里炸出一些爆米花,她一直都知道許之一的細膩,卻不曾想過他細到這種程度,而同時,另一個可能性冒來出來。
孟寅抓過手機,對自己的粗大條有點懊惱,她之前怎么就沒想到這個問題呢?
【孟寅】許之一,你想不想養“周五”?
孟寅抓了抓發頂,在對話框里自我咬文嚼字的輸了刪,刪了又重新編輯,最后選擇了語音通話。
“怎么了?”這是許之一開口的第一句話。
他一直看著微信界面,對方一直顯示著“正在輸入中…”,沒等到孟寅輸入完成的文字,他先等來了她的電話。
“我在看你發的郵件,”孟寅說,“我在想,你是不是也有想養‘周五’的想法?”
在看到許之一的郵件前,她一門心思都在“周五”身上,卻忽略了回答了王醫生“一旦選擇,終身負責”的許之一是不是也有收養“周五”的想法。
提到郵件,許之一就猜到了孟寅心里的徘徊。
“‘周五’怎么說都是我們一起救的,我怎么說也算它的半個家人,為家人做點事情,不是什么過分的事情吧?”輕笑聲通過電流麻了下孟寅的心跳,許之一說,“等你以后出國了,我就接手照顧‘周五’,等她媽回來。”
等她媽回來。
許之一的口吻沒有什么不同,可房間里的氣氛變得有點曖昧,孟寅的耳廓也隨之微微泛紅。
“那你就是它干爹。”孟寅壯著膽子說。
“嗯,我是它干爹。”
許之一沒讓這種道不明的曖昧持續太久,隨意又自然地轉了個話題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