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拖了點時間,晨會結束時,第三節課的上課鈴已經響了。
英語課一下課,林夕沛就拉著孟寅去了女廁所,以至于許之一跟孟寅說上話,是在去食堂的路上。
“還生氣?”許之一落后孟寅小半步。
“什么?”孟寅慢一拍反應過來許之一問的是他前兩天騙她說數學大題也沒做完這件事,她當然已經想明白許之一那天為什么會這么說,不過鼻腔還是“哼唧”了聲,說:“我格局有那么小?”
“是我格局小了。”
孟寅:“……”倒也不用這么貶你自己。
其實,在聽到許之一自己說出那個分數時,她反而松了一口氣。許之一跟她說他其實就是個資質平庸的人,但她始終認為他就應該被鮮花和掌聲簇擁,這無關他的樣貌背景,而是他接人待物上的修養和始終腳踏實地努力后的值得。
整個初中三年,許之一都是校數學競賽隊的,就算已經自學完了初中數學課程,也從來沒因為競賽缺席過一節課,少交一份作業。有好幾次,孟寅看到許之一體育課在教室里補覺,她問許之一‘為什么不偶爾偷個懶’,少年看向黑板上還未來得及擦去的板書,說:“不能因為喜歡做的,就不去做應該要做的,哪怕那些東西看起來可能不起眼。”
聲音如清泉,卻有水滴石穿的力量。
“許之一,”孟寅用眼尾余光悄悄撇了眼已經并行的許之一,“你什么時候買的南朝記?”
英語課卷子講解到一半的時候,她才發現她的卷子里夾了張來自許之一的便利貼。
——用南朝記給你首次順利出征鼓掌。
孟寅手往桌地板下一摸,果然有個油紙袋。
不用想也知道,這肯定是集會鈴響,大家都趕著去操場,許之一放的。
用南朝記給你首次順利出征鼓掌。
在這年輕的戰場,我會為你鼓掌。
初秋的陽光燙進她的心間,夾帶芬芳。
“昨晚回去路過。”
莫名地,孟寅有一種在被當三歲小孩哄著的感覺。
孟寅“哦”了一聲,隨后打著玩笑問:“第一名需要獎勵嗎?”
“你想給第一名什么獎勵?”
孟寅沒想許之一來這么一反問,被戳穿氣泡似的睨了許之一一眼,“你自己把尾巴上的那朵小紅花拿回去。”
許之一貼在她英語試卷上的便利貼上,還畫了朵表揚用的小紅花。
“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也沒管孟寅是不是真得想要給鼓勵。
孟寅:“……”我其實就說說而已,不過要給獎勵,也不是不可以。
離食堂還有幾步,孟寅的鞋帶散了。
為了不擋道,她挪到邊上,蹲下系鞋帶。
“準備換位子嗎?”孟寅系好鞋帶站起來,許之一問。
下午班會,又是按照成績選位的時刻了。
孟寅突然想起,開學初聶海跟她說過許之一的位置,三年挪都沒挪過一下。
三排六桌。
“那你這次準備換位置嗎?”
“不換。”
“為什么不換?”孟寅突然想到上一次選位,聶海在教室門口跟她閑聊說許之一三年來,沒挪過位置。
許之一舌尖抵了抵上顎,透著幾分懶意,“坐習慣了。“
孟寅嘴角綿延出不多不少的了然,雙手挽在身后,“要是排我前邊的11個都沒看上我這位,我也不換。”
“是你后面的34個。”許之一提醒。
“雙輪制”換位法則,上次是從前往后,這一次就是從下往上。
孟寅掌心拍了把自己的腦門,“你不說我都忘了,那豈不是你比我危險?”
“不會,沒人會想坐我那個位置。”
孟寅:”……“
文科班因為老師拖課,邢修澤晚到了會兒。
他氣勢昂揚的走進食堂,一句話沒說,先扒了好幾口飯,又夾走許之一碗里還沒來得及下口的鹵雞腿,咬了一大口,才忿忿道:“許之一,說好一起住校,你卻拋我一個人在這里。說好的發小情呢?”
“腳對腳的室友情也快沒了。”刑修澤和聶海難得同仇敵愾。
“你倆整一對?”
“咳咳咳……”正喝湯的林夕沛被嗆得眼紅,跟許之一不算很熟的時候,只知道這人有分寸感,又溫又清。沒想到高三開始熟了之后,咱一哥原來是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屬性。
許之一這話一出,邢修澤和聶海對望了眼,對著雙方的鼻孔“哼唧”著撇開頭,同時又想聯合起來海扁許之一一頓。
三人一人一句,孟寅愣是沒聽明白是什么事兒。
“你們這是?”
“我接下來走讀。”對上孟寅臉上的疑問,許之一說:“老王早上批了。”
一中雖然絕大多數人都住校,但學校本身并不做強制性要求。即使住校,中途想走讀,只要班主任給批就行。但一中住宿人,很少這么做。
許之一突然走讀,孟寅也是沒想到。
然,被湯嗆到眼紅的林夕沛,在許之一說出“走讀”之后,死命的掐著自己的大腿肉,默默地扒了口飯來掩蓋她那快要蓋不住的上揚的嘴角。
媽媽,我又磕到了,磕到了。
”那邢修澤,你申請走讀就好了啊?“孟寅不解。
”我不行。“邢修澤看孟寅仿若在看個智障,“我爸不同意。”
要知道,他家那兩位是為了多過二人世界,才把他扔進住宿的,他要是走讀……那挨揍的畫面有點美。
他生氣才不是因為他想走讀,而是許之一早上拿了走讀批條,才來通知他!
許之一就是個披著羊皮的狼。
“我走讀,很奇怪?”許之一問了一句。
孟寅回答,“不是,有點突然。”
“也不算突然,住了兩年多了,再不走讀,就沒機會感受了。”
插不進話的刑修澤和聶海:“……”我可去你的沒機會感受了,當初要住校的時候,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孟寅拍了拍林夕沛。
“挑幾個。”她捧著南朝記的油紙袋,開口朝向林夕沛。
林夕沛挑了塊綠豆糕,“孟寅,你怎么帶那么多的糕點?”
孟寅掂了掂手里的油紙袋,可不是多么,袋口都快封不住了,桌板下還有一袋呢?許之一當她是豬嗎?!
“不是我買的,”孟寅說,“是許之一買的。”
剛咬了口綠豆糕的林夕沛同學,眨巴了下眼,伸了伸她的圓腦袋,問:“孟寅,你是不是挺喜歡吃這種老式糕點的?”
孟寅點點頭,“嗯”了一聲。
瞬間覺得她吃的不是綠豆糕,而是她“指引cp”的喜餅。
這么想著,林夕沛又把她的腦袋往孟寅那兒挪了一寸,“孟寅,你覺不覺得你跟許之一的相處模式,還蠻特別的?”
孟寅想了想,緩慢地吐出兩個字,“有嗎?”
當然有啊!看著孟寅有點迷茫的表情,林夕沛暗暗摸著自己的胸口想。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許之一和孟寅的相處,和普通同學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種似有若無的距離感不同,也與刑修澤聶海有意義和無意義的意氣與胡鬧不同,在面對孟寅時,許之一純粹、坦然、耐心。
“我覺得有點吧。”林夕沛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以退為進地問:“你們從認識開始就是這么相處的嗎?”
孟寅抿了抿嘴,“好像是,也不是。”
抓住了孟寅細微的表情變化,林夕沛尋了個看不出有何歧義的話語點進行切入,“那是什么契機讓你們成為好朋友的?”
“好朋友”和“同學”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后者大多都是人生某一段里的過客,而前者是可能會在你的生活里留下烙印。這一個半月來,林夕沛斷斷續續的聽了些關于孟寅和許之一初中生活的片段,卻還不曾知曉是怎樣的契機,使兩個人成為了一直保持聯系的“好朋友”。
說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記憶里收藏的片段被翻出來,沒有蒙上一點灰塵,這個契機,還是和南朝記有關。
大概是她換到許之一前桌兩三周的時候,有一個放學日,她因為被英語老師叫去改卷子,回到教室的時候,只剩下剛從奧數班回來的許之一。
許之一見人進來,也沒多說話,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這個給你。”孟寅從桌板下掏出個油紙袋,上面印著南朝記的logo。
許之一沒接。
孟寅的這個舉動,他并不陌生。有記憶開始,向他遞過一些精美小禮物的女生不在少數,她們的表情害羞或大方,眼神中都暗藏的雀躍不會騙人。而面前的這個女生,從調到他前面開始,就拿著各種理科題來請教,之前還碰到過她在食堂窗口跟打菜的阿姨撒嬌來著。她站在他面前的表情坦蕩又有點狡黠,許之一突然有點摸不準了。
“許之一,這是謝禮,不是情書。”孟寅屬實也做了點功課,又說:“我的理科問題有點多,最近麻煩你了,以后也會不遺余力地麻煩你的。”
走小清冷路線的許之一同學沒兜住要開裂的表情。
許之一到底還是接過孟寅手上的油紙袋,看了眼油紙袋上的logo,“你很喜歡吃老式糕點?”
孟寅給了肯定答案。
在他的記憶和目之所及的視線里,這個年紀的女生喜歡的幾乎都是各種新穎的西式糕點,很難看到有同齡人會喜歡這樣的老式糕點。
“老式糕點里有其他糕點無法替代的綿密感和厚重感。”孟寅解釋說,“我一直很喜歡這種感覺,覺得很甜很溫暖,也很有力量。”
不怎么吃甜食的許之一無法理解孟寅口中的“綿密感和厚重感”,卻也對她的這一番說辭感到新奇。
大抵是眼前少女的笑顏過于坦蕩與明亮,又或許是時間和機遇都恰好,許之一背上包,拎著油紙袋,舌尖抵著上顎,“嗯”了一聲。在孟寅視線無法觸及處,許之一不自在地抓兩把頭發,又看了眼手上的油紙袋,真不像他的作風。
而自那之后的兩年里,“許之一,這題的思路是什么?”成了孟寅口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口頭禪之一,南朝記也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兩個人之間的某種默契。
許之一其實并不愛吃這種老式糕點,后來也竟覺得不錯。
的確有無法替代的綿密和厚重感。
“所以,你跟許之一在附中沒傳出點過什么嗎?”林夕沛咬著第二塊綠豆糕,壓一壓在心里的尖叫。
她算是明白為什么剛才問孟寅,她和許之一的相處模式是不是跟別人有點不一樣,她臉上一副不知所以的疑惑表情。
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是特別的。
孟寅咬了咬內唇肉,“中間有段時間,好像有過一些。”
好像是在初三,她有所耳聞,但那時候她一門心思撲在中考上,沒空分心關心這些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