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寅跟著林夕沛去女生寢室換裝時,同寢的其他人已經換好服裝回了教室。
一中成立在魯迅先生棄醫從文的年代,于是在設立一中成年禮后,學校每一年都會給當年的高三學子定制“五四服”。
沒錯,就是電視劇里能看到的那種——立領右襟藍衫黑裙,黑色立領四開袋套裝——文明新式和學生制式中山裝。
考慮到溫度因素,女生的文明新式在材質上選擇了寶藍色絲絨和黑色純棉。
“怎么就12月的最后一天了呢?”林夕沛邊換衣服邊感慨,語氣里抹了層不知滋味,“我竟然要成年了,這感覺比開學還不真實。“
他們的生活三點一線,被堆滿了習題和試卷,走廊間始終有人追逐打鬧,干飯的時候始終不曾停歇的拌嘴,生活平靜卻不枯燥。
“給你點播首《不想長大》?”
孟寅早林夕沛一步打理好著裝,正重新整理散落的頭發。
九月剪的發,如今已經長到了鎖骨位置,孟寅通常一把抓到頂,隨意揪個小啾啾,再用幾個黑夾固定落下的碎發。
林夕沛吼著“我不想不想長大,長大后世界就沒有他——”,拉開了隔間的門出來。
可惜沒個音節在調上,倒頗有要去英勇就義的味道。
“寶貝,我建議咱找個好老師再去打開上帝給你關上的這扇門。“孟寅打了個暫停的手勢,又沖著林夕沛眨眨眼,“要不,陪你逃個成人禮?“
林夕沛被孟寅噎得一抽,挑著孟寅的臉,左看右看,她的孟寅寶貝怎么越來越可愛了!
”孟寅寶貝,你這個想法很危險啊!我怕被一哥打死。“
孟寅眼尾一揚,”我罩你?“
林夕沛深吸了口氣,”……“
明燈暗下,只留下舞臺上的光和大屏幕上的主題。
開場白后,陳老在掌聲中一身長袍,精神矍鑠地上臺發言。
還是陳老的味道,沒有冗長的絮絮叨叨,也沒有喊著口號似的督促他們付諸一切于高考上,更沒有空談著年輕一輩壓著星河燦爛的未來。他只是很沉穩內斂的說了些非常符合一中調性的心里話,大抵意思就是在別人賦予你任何身份之前,你首先要成為你自己,在這之上,自信篤定,不啻微芒,銳意進取,造炬成陽。
少年鋒芒無人擋,才不負年少恣張揚。
在掌聲的交接和歡呼中,陳老將話筒交給了家長代表。
男人一身黑色西裝,不掩兩鬢顯露的銀絲,面部上歲月的痕跡斂不住他的恣肆,他猶然地在臺上跺了幾步后,看著臺下。
黑壓壓一片,其實看不清人臉,他仍然在某個視線范圍內落下定點,開始他的發言。
“大家好,我是高三(12)班邢修澤的父親,這次的家長代表發言人邢律……”
沒多少時間前在大禮堂門口還壓著邢修澤肩膀樂呵呵合影的男人這會兒在臺上侃侃而談,沒有高位者的姿態,也沒有在家時的矜貴又搞笑的模樣,只是以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學生家長身份。
“……對于我們整個家庭來說,邢修澤在學業上還不錯的成績挺讓我意外的,“邢律若有似無的挑了下眉骨,另一只手狀似無意地兜進西裝褲里,繼續說道:”作為父親,我的確對他有期望,但我們把人生的選擇權交給他,我和我愛人都希望他能以自己所希望的方式長大成人。“
臺下親兒子看著面無表情實則嘴抽抽地吐槽:又開始裝逼了。
又過了三四分鐘,邢律的家長發言便到了尾聲,他說:”成人禮只是代表著身為公民的你走向更加廣闊和復雜的天地,卻不代表你們真的長大了。所以,我把對我兒子的期望和祝福也送給在場的每一個人,希望你們都能以自己的方式成為一個自在豁達的成年人。“
長大和成年,實在是寬泛得有些難以言表,有些時候又帶有敏感成分。無論如何,大人的世界會有無數的新煩惱,也一定有很多不一樣的快樂。
發言結束,邢律還不忘搶一把主持人的活。
“下面有請學生代表——高三(2)班,許之一。”
成年禮學生代表發言的事情,本來落不到許之一頭上。校方最開始是準備讓幾個已經保送了的學生抽個盲盒,誰抽中了誰上,一聯系,這幾人全去省外游山玩水了,并且短時間趕不回來。于是,這個任務就落在了現年級第一許之一身上。
嗯,很喜歡搞臨時突擊的校方領導在典禮開始前三天通知的許之一。
他們一哥抽空在腹里簡略的打了個學生代表發言稿。
許之一手拿《憲法》,昂首闊步的走上臺,從邢律手中接過話筒,在陰暗交界處道了謝。
身后屏幕從典禮主題換成了國旗。
“大家好,我是本次學生代表許之一。”他就站在光影下,從容不迫,擲地有聲,“現在,請全體起立。”
許之一將話筒放在立麥架上,面對國旗,左手持《憲法》,右手握拳靠近太陽穴位置。
“在此成人之際——“
“在此成人之際——”
“我以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名義——”
“我以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名義——”
“面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莊嚴宣誓——”
“面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莊嚴宣誓——”
不同音色聲線匯聚成弦,鄭重波動,回響沖進每個人的心肺之間,猶如海面翻涌起的浪潮。
——捍衛憲法精神,維護法律尊嚴;
履行公民義務,承擔社會道義;
強體魄,礪精神,固學業,明擔當;
以信立業,以誠待人,以孝待親;
博學弘毅,心懷仁禮,敢為人先;
泱泱中華,浩浩其行,錚錚誓言,師友為證。
“宣誓人——許之一。”
“宣誓人——孟寅。”
“宣誓人——邢澤秀。“
“宣誓人——林夕沛。”
“宣誓人——聶海。“
“宣誓人——……“
許之一把話筒從麥架上拿下來,轉身面對觀眾席,直到大禮堂再也聽不見一絲回響,才接著說:“言忠信,行篤敬,十八而志意氣揚,可攬桑弓射玉衡,愿大家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這是他作為學生代表的發言。
很許之一的發言。
發言結束,燈光調轉,屏幕變換。
音響流出音符,在前奏的陪襯下,許之一對著臺下淺淺一笑,開口:“A市一中201X屆成人禮狂歡會開場序曲《年輕的戰場》,送給大家。”
底下愣了一片,包括“干飯小組”,這驚喜來得太突然,他一哥半聲都沒吭。
當即猜到許之一為什么唱這首歌的邢修澤,沒忍住“靠”了一聲。
成年禮儀式后的狂歡會舞臺,搭建在操場上。
走過操場入口處的“成人門”,進入狂歡會現場。沿著跑道,頂棚撐起攤位,以社團為攤位販賣周邊。當然,周邊凈利潤歸為班費。跑道框住的主球場盡頭,鋁合金搭建起一個弧形舞臺,雷亞架吊起各式燈光設備,兩側音箱也準備就緒。
舞臺中間高懸著一中校徽,為其保駕護航的是一對天使翅膀。乍一看,頗有一種“娃兒安心飛,一中永相隨”的滋味。
一中操場,成年禮和新年的狂歡會,一鍋燉式的類音樂節。
大禮堂敲響結束的第一聲響,交接著這里暖場的尾聲,情緒和氛圍已就位,狂歡的異想世界期待今天的每一位來賓。
幾人隨著人潮走出來,他們的親友團已經等在了門口。
孟寅爸媽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束花來,跌進孟寅的懷里。
“囡囡,成年快樂。”他們說,孟寅母親的眼里還泛著點紅。
“謝謝媽媽,”她抱著花束,笑得燦若銀河,轉向父親,說:“還有爸爸。”
關于家庭,孟寅始終覺得她始終是在“愛”之中成長起來的,地理上的距離無妨阻擋心的相親相愛,親人無言的陪伴鑄就成愛,滋養了她的成長,使她長成今天這般模樣。
收到成年的第一束禮花的不止孟寅,“干飯小組”全體都收到了來自親人的花束。
邢修澤瞪著眼怒沖沖地看著他老爹,說:“為什么我是玫瑰花?你是不是給我爸買花的時候,給我順帶的?一點都不真心誠意。”
話雖這么說,他還是把這束紅顏嬌滴的玫瑰牢牢捧在懷中。
知道他們晚上還有安排,也怕他們放不夠開,幾位家長又說了幾句祝福語,前后離開。
“干飯小組”進到狂歡現場,舞臺上正唱著《ForeverYoung》。
幾人莫名相視一笑。
“我覺得還是咱們那版好聽些。”林夕沛舉著GoPro,跟著音樂小幅度的蹦跳著,還不忘做出評價。
“我覺得——”邢修澤摸了摸下巴,揶揄道:“許之一的《年輕的戰場》挺不錯,有當年的味道。”
這就是跟一哥搞對象的囂張和自信嗎?!cp粉好愛怎么辦!
拾掇好后,倆人回了教室。
椅子還沒坐熱乎,孟寅被塞了暖手寶,一個手掌大小的小羊駝,怪可愛的。
孟寅側仰頭,看了許之一好一會兒,才問:“你哪兒來的?”
不是沒見過許之一穿正裝的樣子,但感覺都和這次不同。
這一身黑色中山裝,少了幾分矜貴,多了幾分少年強的智氣,孟寅想,倘若他出生在那個年代,也一定是一個披荊斬棘無人擋,會在歷史上留下痕跡的少年。
“前兩天買的。”
她里頭穿了加絨的保暖內衣,外邊又披著自己的大衣,長襪也是羊絨的,其實并不怎么冷。
迷你羊駝捂在兩個手心里,孟寅又多看了幾眼少年郎。
“那么好看?”
“確實挺好看的。”
“你也很好看。”
孟寅:這暖手寶怎么那么燙呢。
王凱到教室門口一抬手,示意大家前往大禮堂。
今天天氣很好,氣溫接近零度,但太陽光撒落在身上,所有人就著慵懶的冬日陽光,成群結隊或三三倆倆的往大禮堂走。
林夕沛一手挽著孟寅,一手舉著gopro,許之一和聶海落后他們幾步。
他們的成人禮將于一小時后開始。
一中鼓勵和邀請高三學生家長一同見證孩子的成人禮,越靠近大禮堂,越多家長的身影躍進視野里。
大禮堂樓底立了塊巨型廣告牌,背景圖上放大印刷著陳老對今年成年禮的題字——十八而立意氣揚。
銳意、大氣又張揚,像一簇烈火。
不少家長和學生在這塊廣告牌前留念拍照。
“干飯小組”在廣告牌附近捉到了各自盛裝出席的家長。
孟寅父母上周剛回來,這次都來了,許之一和聶海都只來了媽媽,林夕沛爸媽和奶奶都來了。
不用小輩帶頭介紹,成年人有自己的方式社交和手段,只是個摳腳指頭的功夫,幾位媽媽已經約好了下周一起去做保養。
和許之一媽媽一起來的還有邢修澤的老爸和老爹——正壓著邢修澤在廣告拍面前比V合影。
在邢修澤的成長過程中,老爹連蒲通常都擔任身后人的角色,去年的事情后,他們家一致決定,邢修澤未來生活里,需要雙方出席的場合,他們共同出席。
當你的孩子在公眾之下說“我們家跟其他一般人沒什么不同”,在世俗之下,他們就已經贏了。
邢律和連蒲身高樣貌氣質都卓立,倆人站在一起磁場自成一派,又相互交融,而邢修澤那一臉的不情不愿,又不好反抗的表情,莫名想讓人鼓下掌。
林夕沛內心閉眼狂喊,這場面還能更刺激一點嗎!不僅見證了她cp見雙方父母現場,而且還見到了古早愛情美學天花板。
這大概也算見證歷史了吧?
邢修澤掃到幾個圍觀他比V拍照的幾人,朝同樣看戲的幾人揮揮手,邢修澤決定破罐子破摔,“還能不能友一起拼桌干飯了,趕緊過來合影留念啊,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幾人笑著走來。
林夕沛乖巧地跟邢修澤爹爸打完招呼,對邢修澤說:“邢修澤,我突然覺得你拉低了你們家的平均顏值。”
邢修澤昂起他文科第一的頭顱,表示不屑,轉而看向聶海,問:“你覺得我拉低了我們家的平均顏值了嗎?”
除卻邢修澤有幾分用鼻孔問人的意味,語氣還挺認真。
沒等聶海的回答,邢修澤先被自己親爸拍了一腦袋,“你小子。”
邢修澤趕緊撫了撫腦后門,又從前胸袋里掏出枚小鏡子左找右看,“老爸,尊重一下您親兒子的一中午的勞動成果好不好,這可是我花費大力氣搞的發型。”
“沒看出來有什么區別。”親爸不屑。
邢修澤:“……”親兒子習慣了。
邢修澤老爹從邢修澤手里抽走他的梳妝鏡,提醒道:“再不合影,等會兒儀式就開始了。”
除許之一外,幾個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邢修澤一家的相處模式,老爸悶騷開明,老爹溫和內斂,有點親切,很可愛,充滿愛,與其他普通家庭沒什么不同。
和“干飯小組”拍照時,邢修澤沒了先前的不情不愿,不對,他成為了這場合照中最大的漏洞,以至于后面的照片,全員嬉皮笑臉,表情黑歷史,簡直拍到肚子痛。
干完這件大事,邢修澤左手挽著他爹,右手牽著他爸,昂首闊步地領著“干飯小組”走進大禮堂,迎接屬于他們的,唯一的儀式。
他們在入口處領取了學校準備的禮盒,也和家屬們暫時別分,前往各自的席坐。
紅色禮盒里置了一枚校徽,一本《論語》,一本《憲法》,一張成人禮宣誓誓言,還有陳老大一張題字。
所有人默契地把校徽別在左襟胸口處,又一次將校訓印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