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夏至已至
X
秦朗的日記到此結束,沒有開始沒有結局,也永遠不會有結局,永遠不會。
寫完最后一篇日記,秦朗永遠地離開了我,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個令他開心,令他沮喪的世界。
拿到這本中間空出一大片的日志,是一個炎熱的夏日,如同2003年那個酷暑的炎夏。
一個叫蔡建宇的男人來到雜志社雙眼紅腫地把這本天藍色的本子交我手上,我感覺沉甸甸的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情緒,一種使人窒息的沉悶。
我不知道為什么覺得蔡建宇這個人感覺那么面熟,卻又記不起來哪里或者在我記憶里的那個時段見過。我想可能在公交車站臺、地鐵站或者某一個咖啡館里見過。作為雜志社的記者與形形色色的人采訪打交道是我的工作職責。
為了消除這種尷尬的局面,我問他喝不喝茶,他搖搖頭不說話。我去飲水機倒了一杯白開水遞到他面前,他雙手支撐著額頭,佝僂著背身體前傾坐在沙發上,干澀地回應了聲“我不渴,謝謝”,我只好把杯子放在他面前會客廳的茶幾上。
我熟練地打開錄音筆,順帶從辦公桌上取過筆和紙,覺得會有一些新聞值得讀者去了解它。
面前的這個男人只是低了頭沉默著不說話,半響,他用沙啞的聲音詢問我能否抽根煙,我點點頭,示意他不必拘束。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我和他有似曾相識感,或者出于女人的第六感覺,他抽煙的樣子挺像一個人,是誰我又說不上來。
他抽了一會兒煙,抬起頭要我看本子的內容。
我望著他憔悴的臉,捧起桌子上的本子,翻開這本牛皮扉頁的日志。
突然,我的心一下子墜落下去,眼淚如潰堤的潮水,一剎那潮濕了我的雙眼。
Y飛往西城
Y
如愿以償趕上了飛往西城的航班,坐在靠窗的經濟艙座位上,我緊握著秦朗的日記本,神情恍惚,心如死灰。
不記得昨晚哭醒了幾次,或者壓根沒睡,或者我強壓著沒有哭泣,光線晃到面前,眼睛紅腫地陣陣刺痛。
翱翔在藍天之上,以前的過往如同走馬燈般在眼前車水馬龍,那些神采飛揚、欣欣向榮的青春撲面而來,讓人眼花繚亂而措手不及。
我知道秦朗一直深愛著雁子,我也知道雁子也一直愛慕著秦朗,我也知道秦朗其實從開始之后來都沒有真正愛過我,不管我怎么努力去關心他,陪伴他,甚至于討好他,在他記憶里,我都只是端木雁子的替身,僅僅只是一個傀儡,一個提線木偶,一個如影隨形的影子,我把我青春年華及女人最貞潔的所有第一次都給了他,可最后只是我一廂情愿地無理取鬧罷了!
我想:或許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大錯特錯!是的,肯定就是這樣,不然秦朗就不會死。
如果,不是我情竇初開少女春心蕩漾明知道她倆互相愛慕卻表白秦朗又恣意妄為肆無忌憚,秦朗就不會退學;如果,不是我為了一己之私跟著秦朗從西三退學跑北九復讀又為了大學能在一起私改他高考志愿的話,他就不會一氣之下執意去軍大;如果,畢業以后不讓他回西城找雁子,他就不會毅然決然留在西城參加集訓;如果,不是為了寫出好報道,每天東奔西走,安分守己留在西城考個教師或者編制,就不會冷戰分手;如果,不是我換做是其他女孩是他女朋友秦朗是不是就不會死?如果,我在,他義無反顧轉過身去救人的時候,我緊緊抱住他,他是不是就不會死?!如果是雁子呢。。。。。。!?可是。。。。。。,雁子她。。。。。。!
我喃喃自語道“對不起,我很自私,但只對你!是我的自私害死了你”
“您好,小姐,果汁還是牛奶?”
我的思緒被空乘打斷,她看著我滿臉倦容的模樣,關切地撫著我的手。
我說“謝謝,有點冷,我需要毛毯”
接過空姐的毛毯及兩杯熱騰騰的牛奶,一杯放在旁邊,放的時候我望了一眼旁邊交叉雙手蜷縮著睡得像孩子的蔡建宇,我望著他的側臉猛然想起這不是雁子他們班的菜刀嗎?!以前老追我,不是送花送禮物送情書就是裝模作樣著一身稀奇古怪的裝扮校門口攔截我,一天表白幾次,煩死了都,我揩了把眼淚,苦笑著想著,想不到這么多年過了,以前青澀又有點無厘頭的菜刀長成了男子漢,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殺死了多少個像你、我一樣的少年。
想著以前菜刀追我的種種光怪陸離,既可笑又有趣,許多事情讓人忍俊不禁,想著過往我隨手翻著秦朗的日志,心情輕松了好多,作為一名新聞工作者,我們通常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秦朗的日記我已經熟記于心,況且我真不愿再觸碰這種悼亡者的苦痛,不一會兒嘩嘩翻到最后一頁,日記合十的時候,一個草環掉地上。
我疑惑地解開安全帶,彎腰拾起,滿臉疑惑,困惑我昨天怎么沒有發現呢?我望了一眼菜刀,不對,這草都枯萎幾年了,跟標本一樣。
我趕緊翻開日志尋找,果不其然,在日記最末一頁,牛皮扉頁夾層,我發現鼓鼓的,里面好像有東西。我拽出來一看,是折貼方正的A4繪圖紙。
而我攤開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嫁給我好嗎肖小小?!”
我的眼淚開始不爭氣地洶涌澎湃,怎么努力克制,怎么用力也阻擋不了。
Z作為結束
Z
我沒能趕上最后一眼,來到西城,秦朗的葬禮已然結束。孤零零的墓碑立在那里,孤獨地被夕落的余暉投影下寂寞的影子。
站在秦朗的碑前,望著旁邊‘深切緬懷秦朗烈士永垂不朽’的挽靈,貼在墓碑上秦朗微笑的黑白照片和‘英勇消防烈士’的字樣,我的心一點一點破裂,一點一點消融,滿滿的痛楚,滿滿的盛不下這許多的哀傷。
我走過去抱住冰涼的墓碑抱住微笑著的秦朗,放聲大哭,好像要把所有委屈和所有思念都傾瀉出來。
我在心里揪心地念道:秦朗啊,你真狠心,你為什么拋下我一個人走了,你不是說好要和我開始一段新戀情嗎?你為什么說謊,為什么就這樣不聲不響就匆匆離開了?你為什么?為什么?
我就這樣抱著墓碑哭了好久,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整個世界。
起風了,一股涼意從背后襲來,天黑之前我還得去公墓看一位老朋友。
我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秦朗的墓碑,離開烈士陵園,慢慢走進公墓里,徑直走到一個墓碑前停下腳步。
墓碑經過多年的風吹日曬,已經慢慢褪去了先前的顏色,鑲嵌在碑中相片上的女孩卻永遠年輕地對我微笑著,她永遠不會變老,永遠地活在一些人的心里。
我從旁邊摘了一朵野花放到墓碑上,心里默默念道:雁子你可以放心了,我一直沒把你離開的消息告訴他,我也可以忘記那個奪去你生命的酷暑,秦朗就在隔壁的陵園里,想他的時候你就幫我去看看他,你倆說說話,無聊的時候也有個人陪,這次你要大膽點,告訴他妳很愛他,不要再錯過了,妳知道了嗎?!。
想到這里,我的眼淚又嘩嘩地流下來,我沒有去揩拭它,任它盡情地在臉上狂奔,一滴一滴劃進嘴角。
我帶著苦澀輕聲說“我也愛他,祝你們幸福!”。
我看看墓碑上雁子開心的笑容,側過頭看看陵園,心里深情地說:再見雁子!再見秦朗!
風慢慢變大,我想我應該離開,我裹住單衣,理順額前的劉海,把脖子上的小鎖取下來,讓這個原本屬于雁子的東西和秦朗的鑰匙留在一起,留在最后一頁日記里,讓鑰匙的主人去打開屬于他自己的小鎖。
“起風了,走吧小小”。
一件風衣披到我的身上,我轉過身,看見菜刀的臉。
我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點點頭和他一起朝遠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