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太陽在天上肆無忌憚地噴著火,狗的舌頭一直伸在外面沒有縮回來過。真不知今年為什么這么熱。
寬街,曹府,梧桐院。
高大的梧桐給院內帶來一絲陰涼,但梧桐的葉子也難逃烈日的炙烤,顯得有些萎蔫。步入正廳,東西兩角各擺放著一個紅木冰鑒,泛著幽幽的涼意,令人頓覺清爽。東側房內,臨窗的大炕上,一只胖乎乎的小腳丫在空中得意洋洋地晃來晃去。可能是藕節般的小腿兒太粗了,沒晃兩下,搭在上面的小腿兒便一不小心掉了下來。
小粗腿的主人對此毫不在意,又費勁巴拉的把腿搭了上去。伴著搭腿的動作,一聲拐著彎的“唉~”發了出來。屋角伺候的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順著嘆息聲看去,是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小姑娘,頭發有些稀疏,勉勉強強扎成一個沖天炮,沖天炮上還綁了一朵紅通通的小花。不過小紅花再小,配上頭發稀得不成樣子的小辮子也顯得沉了些,好似馬上要掉下來。
“杏兒姐姐,你笑什么?”小女孩眨巴著大眼睛,小奶音十足。
“小小姐,你的嘆氣聲都拐了十八個彎了。”
“因為我感到既開心又滿足,覺得日子太美好了呀,你沒聽出來嗎?”小女孩年齡小小的,話卻說得脆生生,十分惹人喜愛。
炕邊的矮凳上,一個中年仆婦坐在那里,一邊悠閑地做著針線活,一邊含笑看著兩人逗嘴,眼里充滿了慈愛。
“姐姐,姐姐......”
隨著聲音,一個長得和小女孩一模一樣的小男孩沖了進來,身上的衣物上好幾塊泥巴,小臉也像個小花貓。兩個丫頭和一個婆子緊跟著小男孩一起進院,臉上和身上也都是汗津津的。
炕上的女娃娃聽見男孩叫喚,小腳丫停止了晃動,翻身坐好,奶聲奶氣的問:“慢一點說,怎么了?”
小男孩在炕下急切地去拉小女孩的手:“姐姐,快,快,祖父馬上要回來了,祖父馬上就要到家了!”
小女孩一聽,立馬吩附:“奶娘,快,給我穿鞋。”
中年仆婦忙起身,嘴里輕聲安慰:“乖小姐,不急啊,咱們慢點來,老爺回家不會再出去了,咱們趕得上。”
“萬一又有客人來拜訪祖父怎么辦?萬一祖父又有事情忙了怎么辦?還是得快些才行。”小女孩鞋子剛剛穿好,便像一個發射的圓滾滾的小炮彈,彈了出去。小男孩也轉瞬沖到前邊,邊跑邊喊:“姐姐,姐姐,在這邊,這邊!”
兩個小炮彈沖出院門,又穿過兩個月亮門,剛剛跑到二進院,一個中年人便帶著幾個隨從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長得非常英俊的中年男人。但幾乎所有的人一眼看去都會忽略他的長相,被他端凝嚴肅的舉止所震懾。他眼神銳利,嘴角緊閉,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和距離感。
圓圓滿滿卻絲毫沒有被這權威感和距離感嚇到,先后抱著中年人的大腿。就看中年人隨著兩人的動作,臉色也如寒冰乍破,川劇變臉,立馬滿臉笑意,那歡喜似乎從眼里溢了出來。
圓圓不滿足抱著中年人大腿,又拽著美大叔的胳膊,像只胖胖的樹袋熊一樣爬了上去,整個身子掛在美大叔的身上,口里大聲喊著:“祖父,祖父,你想圓圓沒,你都好幾天沒有好好陪圓圓玩了!”
中年人先抱起圓圓掂了掂,又低下身去把正在拽著衣服向上爬的小男孩抱起來,一手一個。
圓圓作為姐姐,先向祖父獻上了一個大大的吻,滿滿也不甘示弱,對著祖父的臉一頓口水的洗禮,中年人急聲喊道:“祖父還未梳洗,一會兒再親,一兒再親。”
身邊的隨從想把兩個孩子接過去,讓主子去梳洗,圓圓卻把頭往祖父懷里一埋:“不要忠伯,不要忠伯,我只要祖父!”
滿滿也躲著另一個隨從的手:“滿滿也要祖父抱,祖父好久沒抱滿滿了!”
中年人手忙腳亂,卻也沒有松開手,口里連聲說道:“祖父抱,祖父抱,你們倆小搗蛋別亂動,小心摔了。”又囑咐隨從:“不用接過去,近身跟著,小心別摔了這兩個搗蛋包。”
圓圓用手抱住中年人的脖子,“圓圓乖,圓圓不亂動,祖父好好抱,圓圓怕疼。”
滿滿見狀,也效仿著去攬著祖父的脖子,兩個孩子的熱情幾乎讓中年人透不過氣來。
圓圓不等祖父說話,便迅速松開手,趴在中年人肩膀上,關切地問道:“圓圓勒疼祖父沒?圓圓乖乖趴著,祖父舒服些沒?”
滿滿見狀也學著姐姐的樣子說:“滿滿也乖,滿滿也趴肩膀,祖父不疼。”說完,滿滿又起身對著中年人的脖子使勁吹了吹,試圖緩解他的不適。然而,滿滿的唾沫星子帶著奶香不小心飛濺到了中年人的脖子上,也弄到了圓圓的小臉上。
中年人一點也沒有嫌棄,笑容滿面,仿佛花兒盛開。他再次把兩個孩子掂了掂,欣慰地說:“你們都是好孩子,圓圓滿滿都是最好的寶寶了!”
“祖父不是最好的祖父了,祖父騙我們,祖父說帶我們出去玩,很久了都還沒去。”圓圓奶聲奶氣的控訴。
“對,祖父騙人,我不喜歡祖父了,哼!”滿滿也跟著生氣,不肯趴祖父懷里,也不肯再摟著祖父的肩膀,兩手一抱,小臉一扭,滿臉寫著:我不開心,快來哄我。
“祖父沒忘,祖父忙完這段時間就帶兩個小寶貝去玩,你們如果不喜歡祖父,祖父可就傷心極了。”
“可祖父一直在忙,一直在忙,我們都等不及了。”圓圓委屈的眨著大眼睛。
“我們已經等了祖父有這么多天了!”滿滿伸出兩個手,還想伸自己的兩個小腳丫,發現不好數,便去借姐姐的手指頭。
“再等五天,我休沐就去,好不好?”
“祖父說話算數?”
“算數算數。”
......
中年人是戶部尚書曹華陽,兼太子太保,據傳他擁有點石成金的本領。當然,這只是謠傳。不過他的理財能力也確實無人能及。曹華陽二十三歲時便高中探花,躋身翰林之列,后被調任地方,先后擔任鄞縣知縣、舒州通判。在他的治理下,這些地方民生富庶,人口增長,商業繁榮。正因為他出色的治理能力,三十四歲時被調入戶部,并在此后平步青云。自從他掌管戶部以來,崇陽帝再也不曾為國庫空虛而煩惱。這也意味著戶部已經離不開他,有小道消息稱,由于右丞相楊宗翰年近不惑,可能即將退休,而圣上和右丞相都有意讓曹華陽接任首輔之職。這一傳聞讓曹華陽成為了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無人能出其右。
曹華陽出身于一個耕讀傳家的家庭,家境小康,但并不富裕。曹氏家族祖籍山東,在當地是一個望族。族中長輩處事公正,族學也由他們執掌。曹華陽自幼聰慧,十歲時偶然遇到因母喪回家奔喪的翰林學士宋墨文。宋翰林見他聰明伶俐,過目不忘,便欣然收他為弟子,悉心教導。后來又發現他聰慧而不世故,伶俐而不油滑,靈活而不失原則,便將幼女許配給他。夫妻二人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關系融洽,育有三子。曹華陽的妻子宋瑜,自幼隨父親讀書,深得其父喜愛。宋翰林曾言,宋瑜天資高過兩位兄長,可惜是個女子,否則完全可以繼承自己衣缽,甚至超過自己。宋瑜兩位兄長,雖才智不及父親,但也都中了進士,在外地任職。長兄任江陵知府,二哥學問上差些,但自幼擅長一些奇技淫巧,更擅長水利,便進了工部,目前倒也頗令上司滿意。
曹華陽因與其妻感情甚篤,婚后從未有過通房、侍妾,三子皆為嫡出。長子曹光啟自小穩重,號稱“小曹華陽”,二十歲中探花,與其父并稱“一門兩探花”,傳為美談。十八時娶御史大夫之女為妻,子肖其父,夫妻恩愛,房中也未有通房待妾。二十歲時生了龍鳳胎,起名圓圓和滿滿。目前曹光啟在江南一地任知縣,其妻隨其任上,將一雙子女留在京中代為在父母跟前盡孝。二子自幼不喜四書五經,但也知上進,中了進士后也未讀書做官,四處游歷,立志用雙腳丈量每一歲土地,嘗遍大宇朝各地美食,寫一本空前絕后的游記,出一本流傳千古的美食食譜。父母聽說后倒也未明確表態反對,其母更是默默的開始在全國各個郡縣購置店鋪房產,以方便其子使用。三子目前尚小,在國子監讀書,成績不好不壞,但性格開朗,平時喜歡舞蹈弄槍,倒也算得是文武雙全,少年英才。
圓圓大名曹宗蘭,胎穿。她在前世是一名北大的數學博士,沉迷于科研。然而,長期的科研工作損害了她的健康,導致她在三十四歲時猝死。好在重生后,她變成了一個出身富貴,備受寵愛的孩子。因為上一世猝死的緣故,圓圓出生之后只想躺平,享受這一世的清閑富貴。家庭幸福,長輩疼愛,使得圓圓也變得天真爛漫,經常“恃小(可愛)行兇”。
圓圓穿越到的這個時代叫乾朝,這是一個在歷史上并不存在的時代,大約相當于經濟發達,社會穩定的北宋,當朝皇帝年富力強,是一位明君,與曹華陽的關系也頗為融洽。
與圓圓相比,滿滿則是個在媽媽肚子里就開始被欺負的本土寶寶。圓圓雖然會保護他,但也沒少讓他背黑鍋。
曹華陽抱著兩個孩子直接進到后院。剛進院門,幾個穿著鮮艷的丫頭便迎了上來,一邊打著簾子,一邊通報:“老爺和小小姐,小少爺過來了”。隨后,一位書卷氣十足的中年嫂子從里面迎了出來。她膚色勝雪,眼角帶著淺淺的笑紋,舉止溫柔似水。
圓圓掙扎著從祖父懷里下來,一頭扎進祖母的懷里,小腦袋像小豬一樣拱來拱去。每次被祖父祖母抱在懷里,她都忍不住在內心歡呼:這輩子真是賺到了,擁有這么帥的祖父和這么美的大美女祖母......
“小搗蛋,今天怎么這么乖啊?”
“祖母,祖父說休沐就帶我們去莊子,還說他是一句話有九十九個鼎那么多,騙我們就是小狗。”圓圓最擅長的就是添油加醋了。誰讓她現在才兩歲半,每天的活動范圍僅限家里的園子,大人不帶沒辦法走出去呢?不要怪她擅長抓住每個機會。
“祖父,莊子,莊子,不去是小狗,不去是小狗!”滿滿也在后面跟著姐姐起哄,這就是真孩子與偽孩子的差距了。
祖母親昵得拍了一下圓圓的小屁股,笑著說:“好,好,咱們等祖父休沐就去莊子上。”說罷把兩個孩子抱到炕上,就有丫鬟打來干凈的水伺候著三位主子清洗。清洗干凈,端來解暑的涼茶、瓜果。身為一個資深吃貨,圓圓連忙乖乖坐下,張開嘴巴,等著投喂。一邊吃,一邊在內心幸福的流淚:比起上輩子的社畜生活,這的生活簡直是太完美了。
作為一個內心成熟、臉皮也在日夜裝嫩的情況下趨于城墻拐彎厚的老厚黑,圓圓自然不乏捉弄祖父母的伎倆:她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抓滿瓜果,故意弄得小手臟兮兮的,然后拿著瓜果裝作孝順的樣子,將祖父、祖母以及身邊的奶嬤嬤、大丫鬟一個個投喂。看著他們一邊強忍著吃下自己投喂的瓜果,一邊還要昧著良心夸自己孝順,她的心里樂開了花。尤其是祖父,為了逃過一劫,還騙她說:“祖父不愛吃,留給圓圓吃。”圓圓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固執地把瓜果遞給祖父:“我知道,祖父是愛我,舍不得吃。祖父不吃,我也不吃。”又回頭看了一眼弟弟,說:“祖父不吃,弟弟也不吃!”真是個孝順的乖孫女兒!
原本以為情況已經足夠令人難過,沒想到下一秒圓圓又開始充滿愛心地教育弟弟:“滿滿,你要跟姐姐學習,懂得孝敬祖父祖母。他們對我們這么好,有好吃的總是留給我們,你難道不應該親手喂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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