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四）班每兩周寫一次作文，聶菲菲剛把大家的作文本收齊，正準備送到辦公室交給趙老師，就被舒抒一把接了過去。

“我替你送吧！”

“剛好我懶得跑，非常感謝！”

舒抒抱著作文本拾級而下，穿過教學樓和辦公樓之間的小花園來到高三年級教師辦公室，里面只有韓偁一人。她象征性地敲門，得到應門后直接走向趙老師的辦公席位。

“趙老師在二樓語文組辦公室，你把作業送那兒去?！?/p>

“我不，我就放這兒，他又不是找不到！”

韓偁抬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她移步朝韓偁靠過去，“你在干嘛？”

“出題。”

她驚呼，“要考試？！”

韓偁停下敲擊鍵盤的動作，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隨堂測驗，不必緊張?！?/p>

“不行！”

拒絕得太快，語氣過分生硬，韓偁翹起二郎腿看著她。

“你，你想啊，這開學才兩周，經過了一個假期，學生對知識難免有遺忘。這個時候考試，成績肯定會非常不理想，也考不出學生的真實水平。相反，現在又高三了，學生們對高考這個事情是既興奮又緊張，在這個時候來場考試不是打擊大家的學習積極性么？”

“這點抗壓能力都沒有還怎么迎接高考？”

“話，話是沒錯，但是，現在真不是測驗的最佳時機。你好歹得給學生們一點時間，讓大家適應一下，畢竟剛收假沒多久，很多學生人在課堂心卻還在假期里沒出來呢！”

韓偁看著她，沒有說話。她以為韓偁被她說動了，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思緒也開始飄了。

“高考拼的不光是成績還有學生的心理素質，身為老師尤其是班主任，除了關注學生的學習成績還得留心學生的情緒波動和心理變化。我打個比方哈，成績就好比是學生的明搶，心理狀態就是學生的暗箭，一年的時間里，老師不光要帶著學生打磨明搶，還得指導學生自造暗箭，上了戰場學生要能雙劍齊發，勝算才會更大。而高三這一年的所有月考、半月考和周測，就是學生打磨明搶的練武場，這一塊兒是透明的人盡皆知的，但暗箭的鋒利程度則是隱藏的。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也恰恰說明在一場戰斗中，暗箭存在的重要性?！彼恢皇骤圃谧雷由?，身子居高臨下地壓向韓偁，“我說的對嗎？”

韓偁眉頭微皺，聲音輕柔，“你吃大蒜了？”

下一秒，她身子彈開，捂著嘴沖出辦公室一口氣跑回教室。

剛在位子上坐下，她扳過同桌顧瑩瑩的身子，“我口氣重嗎？”

“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要吻我！”顧瑩瑩撫摸著胸脯回答她，“沒有哇，口氣很清新！”

她氣嘟嘟地“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聶菲菲和葉丹見狀立刻圍了過來。

“可惡的韓偁，居然說我有口氣！”

聶菲菲言語曖昧，“那你離他得有多近？”

葉丹戲謔道，“你不是口氣重，是口味重！”

被兩位花季少女這么一調侃，舒抒大腦瞬間清醒。和韓偁之間私下較量就好，三（四）班是一灘清澈的湖水，她不能給攪混咯！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就幫菲菲送作文到辦公室而已。”

聶菲菲笑，“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多情？”

葉丹重重拍在她肩上，“韓老師帥出天際，你對他有想法實屬正常，不用解釋！”

舒抒伸出食指一一從她們額頭戳過，“一個個的都給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知不知道？”忽而想起韓偁在出題的事，她順口問大家，“你們對剛開學就隨堂測驗有沒有想法？”

顧瑩瑩回答，“沒有。”

葉丹說：“考就考唄，還能有啥想法？”

她驚道，“你們都不怕考試嗎？”

顧瑩瑩反問，“考試有什么可怕的？”

聶菲菲問，“物理要考試嗎？”

葉丹道出原委，“每次收假就摸底考也是常事，我們都習慣了。”

行，是她落伍了，她們都贏了。六年的時間，變化好大，就連上學這件事也換了玩法，不再是她那個時代的游戲規則了。

她忽然響起老爸經常聽的那些老歌中的一句歌詞，然后哼了出來，“時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隨．．．．．．”葉丹和聶菲菲張嘴接上，她一驚，這首老歌這些零六年后出生的人居然會唱？！

然后是全班參差不齊的聲音，“春風又吹紅了花蕊，你已經也添了新歲．．．．．．”舒抒興致高昂地離開座位，手拿兩只筆當指揮棒，同學們跟著她的指揮來了場男女二重奏現場表演。

男聲，“時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女聲，“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隨．．．．．．”

男聲，“春風又吹紅了花蕊，你已經也添了新歲．．．．．．．”

女聲，“你就要變心，像時光難倒回?！?/p>

合，“我只有在夢里相依偎．．．．．．”

曲終，轉身，韓偁不知在講臺邊站了多久，舒抒一臉窘態，趕緊回到位子上坐好。

韓偁頷首走上講臺，她看到他嘴角淺淺的笑。

“希望大家把握住高中最后一年努力用功，高考之后少一點‘往事只能回味’的感慨！”目光掃過全班，“我這里有一份試卷，大家課后抽空做一下，看看自己的短板在哪里，做到心中有數。下節課上課之前務必做完，課堂講解！”

試卷分發到四個組，學生們依次往后傳遞。

舒抒抬頭，與韓偁目光相撞，他還是采納了她的建議！

晚自習課間休息，舒抒站在教室門口的走廊透氣。雖然走廊站滿了學生，逼仄的走廊擁擠又嘈雜，但學校這個環境仿佛有著靜寂的天然魔力，與外界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粗鴺窍虏菽拘藜粽R的小花園，她心頭格外寧靜。

“想什么呢，這么出神？”聶菲菲來到她身邊。

“沒有，我在看風景。你看學校的小花園，燈光昏暗，草木整齊，再配上那個八角亭和小魚塘，景色真美。就是地方有點小，要是面積能再大點兒，把魚塘和八角亭拉開距離，兩地用回廊相連，是不是就多了點蘇州園林的韻味兒？”

“說到看風景，你瞧瞧這一走廊的男生都在看哪兒！”

舒抒側頭掃一圈走廊，發現各班教室門口的男生都紛紛看向她站的方向。

“你們都是還未開放的花骨朵，等你們綻放的時候定會艷壓群芳！”

“誰艷壓群芳？”葉丹和顧瑩瑩從教室里出來，擠到她和聶菲菲身邊。

聶菲菲回答，“還能有誰，自然是舒抒啦！”

葉丹甩著校服的袖子，憤憤不平道，“我就納悶了，你們說學校這校服怎么總是碼子小衣服大，穿著就像裝在口袋里似的，永遠不會合身！”

顧瑩瑩也跟著抱怨，“同感！每次訂校服，褲子合適衣服就大，衣服合適褲子就短，感覺剪裁比例很奇葩，你們說會不會是裁縫技術不過關？”

舒抒打量一下她們身上松松垮垮的校服，答道，“不是剪裁的問題，這里面是有門道的?！?/p>

“什么門道？”

“古人穿袍子，既不方便又浪費布料，但還是要那么穿，原因就在于衣服最初的功能是用于遮體。古人認為露出形體是不雅的行為，不管走著坐著伸手還是彎腰，都不能露出身體的任何一寸皮膚，而大袍子就剛好可以把皮膚和體態全都遮起來。我想，校服大概也是沿襲了衣服的這一功能?！?/p>

“難怪穿上校服要都是短發的話，從背后都分辨不出男女，可不就是遮體嘛！”

舒抒點頭，心想還好有校服這種好東西，否則她二十三歲的年紀混在一群十六七歲的花季少女當中，還不一眼就被人認出來了？

聶菲菲轉移衣服的話題，問道，“舒抒，你大學想學什么專業？”

她反問，“你呢？”

“我想學建筑設計，但是，我爸媽說女生學建筑設計不合適，將來工作太辛苦?！?/p>

顧瑩瑩附和，“我想學電腦編程，可家里人都說搞編程的大多都是男的，而且需要經常熬夜，說女孩子熬夜對身體不好。”

她轉頭問葉丹，“丹子，你呢？”

“呵呵，我還沒想好?！?/p>

舒抒回到正題，“高考志愿填報很有學問，是選學校重要還是選專業更重要，這個問題也是眾說紛紜。在選專業這個環節我們也會聽到很多不同的聲音，有家長說，親戚說，哥哥姐姐說等等。但是，根據我的經驗，我個人覺得大學的專業選擇還是得結合自己的興趣。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如果你選擇的專業你完全就沒興趣，那四年大學下來也就只學到點皮毛，沒有過硬的專業知識，就業是有困難的。事實并不是你選擇了就業率高的專業，畢業后就能順利就業。相反，就算你選擇的專業就業比較冷門，但是你大學期間鉆研很深，那也是不愁就業的。再者，還有一種情況是，進入社會后，職業和所學專業八竿子打不著的情況也很常見。所以，我的觀點是，在上學的年紀就用心上學，學好該學的知識，要是能兼顧就業問題那更好，要是不能兼顧也沒關系，畢竟就業是另外一個話題范疇了！”

葉丹激動地挽住她的胳膊，“舒抒，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聶菲菲調侃道，“你呀，一點不像我們的同學，倒像我們的師長！”

舒抒心想完了，剛才說的有點過了，不過轉念一想面對的是幾個啥都不懂的小女生，還不至于讓身份穿幫。

回頭，韓偁雙手插在褲兜站在離她們只有一米遠的地方，她瞬間就慌了！

“你，你來多久了？”

韓偁回轉目光，“有一會兒了?！?/p>

她小心翼翼地問，“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嗯。”

手里鉆緊的一把沙子瞬間就散了，“那，那你有什么想法？”

“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

這話說得叫她心里徹底沒底，她低頭又抬頭，沒好氣地問，“大晚上的你不在辦公室跑這兒干嘛？”

韓偁看著她，“下節自習是物理，我不在這兒該在哪兒？”

舒抒低頭，什么叫言多必失，她現在總算有體會了。

但愿韓偁不要懷疑她的學生身份，否則就麻煩了。但轉念一想就算韓偁懷疑也不怕，他沒有證據。再說大學時她的口才可是殺遍全校無敵手，黑的都能生生被她掰扯成白的。對付一個物理系的韓偁，絕對不在話下！

有了這點自信傍身，接下來她就更是有恃無恐了。

隔天送資料到辦公室，舒抒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說話聲不斷，很是熱鬧。她靠近門邊側耳傾聽，原來是高三的幾位語文老師正在討論她上次的作文。

聽墻角不是什么好習慣，她抱著手里的資料輕輕叩門，首先回頭的是韓偁，她一腳跨進去，把抱著的資料交給韓偁。

“舒抒，你等一下！”轉身剛要走，被趙老師叫住。

“趙老師有事？”

“我們正在討論你這篇作文?！?/p>

那是開學后的第一次作文，她隨手寫的，沒想到在語文教師中引起這么大反響。

“哈哈，我瞎寫的，讓老師們見笑了。”

趙老師笑，“老師們都覺得你這篇作文見解獨到很有深度，想聽聽你的作文方法。”

這回輪到她笑，“趙老師，作文能有什么方法？除了平時多閱讀，擴展知識面增加閱讀量以外，沒有捷徑?！?/p>

三班的姚老師順著她的話問，“你平時都看些什么書呢？”

“很多很雜，除了文學以外，像歷史、哲學和經濟學我也會看一些，還有名家研究報告或相關文獻我也會看?！?/p>

幾個老師互視一眼，趙老師先發問，“那些書你看得懂？”

“看得懂呀！”

一班的李老師扶了扶眼鏡，“看來要寫好作文，方法還是有跡可循的，起碼得先增加閱讀量嘛！”

這個問題她感興趣，也屬于她的專業領域，只要一提起，她就有說不完的話。她邁步向前，靠近趙老師的辦公席，“光閱讀還不行，思考也得跟上。縱觀這幾年的高考作文，除了對考生的閱讀量有要求外，對思想的深度也是有要求的?！?/p>

“哦？！”一提到高考二字，每個人都像打了雞血似的，“舒抒同學，你具體說說！”

趙老師默默地拉過一張椅子，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說起高考作文，不管是全國卷還是省卷，在題目表述上語言都直白易懂，但在淺顯的文字之下卻暗含著豐富的內容。在行文中能把題目挖多深，能把行文的面撕多廣，就得看考生個人的能力。這一點，跟高考的選拔性是吻合的。不管高考作文怎么出，這幾年持續關注下來我發現，要求無非是行文論點要正向，思想要深刻，觀點要體現個人特色。只要順著這個思路寫，作文分數就不會低?！?/p>

“看來我們的舒抒同學在作文上是真的用過心，下過功夫的！”

“呵呵，謝謝姚老師夸獎，我也沒有很用心?！?/p>

二班的代老師拿起一份資料，“我這兒剛好有道作文題目，挺有難度，我念給大家聽聽?！?/p>

大家的注意力被代老師吸引過去，代老師念了一遍作文題目，是一道有關“君子”的論題。題目念完，趙老師對她說，“這個作文題很寬泛，你抽時間寫寫，寫完交給我看看?！?/p>

舒抒凝眉，“嗯，君子？趙老師，別寫了，我現在口頭作文行不？”每次寫稿子時打字打累了，她就會使用語音輸入。八百字也就幾句話的事兒，不用費力動筆。

“口頭作文？！你可以嗎？”

“我試試看?！?/p>

說完起身，仰頭看著辦公室的墻壁，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辦公桌發出“嘚嘚”聲。自她開始發言，韓偁就放下手上的工作，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言行舉止。聽她要當場口頭作文，他倒是充滿期待。

大約三分鐘后，舒抒已構思完畢，成竹在胸，她面帶微笑朝諸位老師謙卑道，“倉促行文，不當之處請各位老師雅正！”然后朱唇微啟，好似背書一般，朗朗開口道，“君子者，德才兼備，文質彬彬。賦有學問修養，品德高尚者也．．．．．．”

她從容不迫一臉鎮定，每句悠悠出口不帶半點停頓，感情所到之處語氣抑揚頓挫。行文辭藻華麗文思流暢，通篇一氣呵成不做任何修改。

韓偁目光追隨她的步伐，靜默無語地看著她，能有此等文字和語言功底的，絕非一般的學生！

韓偁低眉，咧嘴一笑。

討論結束舒抒剛離開辦公室，幾位語文老師瞬間釋放了心中壓抑已久的激動。

“哎呀，這個舒抒真是了不得！”

“趙老師，你可是撿到寶咯！”

“韓老師，你班上這是來了個助教么？”

助教？！韓偁又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