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欣發微信給舒抒,讓她幫忙修改一份廣告文案,她讓佟欣下午放學時間直接把東西送到學校門口。放學鈴聲一響,生物老師前腳剛走出教室,她后腳就朝學校門口飛奔而去。
佟欣的車子停在校門口的臨時車位上,她彎腰敲敲車窗,副駕駛座的玻璃緩緩降下來。
“東西呢?”
把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文件袋遞給她,“這事有些復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那就別說了。”
她抽出里面的幾張A4紙粗略地看了看,又重新裝回袋子。
佟欣問,“搞得定不?”
“當然。”
佟欣抬高下巴,決定暫時接受她的自負。
“事情很急,你最遲明早八點之前就得給我。”
“今晚我就讓你爸帶回去給你!”
佟欣一愣,“這么牛?”
她得意道,“必須的。”
“上車,找地兒吃飯。我保證在晚自習之前把你送回學校,不耽誤你跟你的韓老師耳鬢廝磨。”
“你自己吃去,我得去學校食堂跟帥哥偶遇!”
說完,拿著文件袋轉身跑進學校大門。
跟其他中學一樣,一中的學生也分走讀和寄宿兩種,作為F城的重點高中,生源比較廣泛,學校的寄宿生多于走讀生,這直接導致了食堂的擁擠。
舒抒從校門口跑回教室一趟再來食堂,打飯的隊伍已經排到食堂門口的院子里。她越過隊伍從人群中鉆進食堂大廳,韓偁果然在教師窗口排隊打飯。她打開消毒柜,隨手抓上一個餐盤,直奔教師窗口而去。
“人好多,隊好長,不見咱班同學,也遇不上個憐香惜玉的男同學讓我插插隊。”
說完可憐巴巴地望著韓偁。
下一秒,韓偁拿走她手里的餐盤。
“跟你一樣的菜,多謝!”
陰謀達成,她興奮地跑到湯水區打了兩碗湯,剛好有學生吃完起身,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在滿員的食堂大廳占到了兩個位子。
韓偁打好飯,把餐盤放到她面前,“沒回家?”
“一來一回太麻煩,學校食堂的菜味道也不錯。你呢,每天都吃食堂?”
“不然呢?”
“就沒個女友或者老婆給你做做飯?”
“你要愿意你做。”
咬著勺子含羞帶笑,“做女友還是做老婆?”
韓偁的目光像一把明晃晃的劍,“嗖”的一聲射向她,“你腦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有調侃老師的功夫,不如多花點心思在學習上!”
“我就是在想學習的事啊!”一張嘴,既要吃飯又要說話,她可真夠忙的,“有個事情我一直想不通,請教你!”
韓偁看向她,她接著說道,“有些同學讀書就跟玩兒似的,成績卻一直高居榜首。而有些同學挑燈夜戰勤奮刻苦,可成績卻不見明顯提升。你說學習的好壞是不是都是天生的?前人說‘天才在于勤奮’這話是不是沒說對呀?”
“學習講究方法,方法對了事半功倍。”
“親愛的韓老師,‘學習方法’這四個字就更是千古之謎!學霸的學法方法總不會錯吧?可學霸的方法只對學霸起作用,用在別人身上根本不靈。于是,大家又會說‘學習方法千千萬,不同的人適用不同的方法,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學習方法’,這不等于又繞回去了么?”
韓偁張嘴要說話,她伸手制止,繼續她的長篇大論。
“還有,‘在哪里播種就在哪里收獲’,‘你把時間用在哪里回報就在哪里’,這些話真的都對么?捫心自問,事實真的是這樣嗎?既然不是這樣,那為什么這些話還能代代相傳?沒有哪個學生不愿意好好學習,問題是學習就像個黑洞,會把人往里面吸,越努力越無力。人人都想成績好,大家都想當好學生,但是可能嗎?不是不努力,是不知道該怎么努力,不知道朝哪個方向努力才能見成效呀!”
“考前焦慮?”
韓偁抓住重點,她低頭沉默。
馬上要進行高三年級的第一次月考,她是個文科生,參加理科考試,成績肯定慘不忍睹。到那時,她還能繼續留在韓偁的班級或者繼續留在一中當個假學生嗎?
如果被迫離開,該怎么跟韓偁解釋?
如果被迫離開,還能再見到韓偁嗎?
為這事,她焦慮透了!
看著她滿臉的喪樣兒,韓偁心中某個柔軟的部位不受控制地顫動一下。他想安慰她幾句或者開導她幾句,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他還真沒法用一句簡短的語言就答全。想告訴她只是一次月考而已,就算沒考好也沒關系,往后還有很多時間補救。但又覺得這番話太輕淺,承載不了她剛才那些話的重量。他應對得了各種類型的學生,唯獨對她,有時竟有無從招架之感。
“我能坐這兒嗎?”
上官碧的出現,驅散他們上空的低氣壓。
“不能!”
“當然!”
倆人異口同聲,卻給出截然相反的答案,有默契,也沒默契。
上官碧把餐盤放在桌子上,在韓偁身邊的空位上坐下。韓偁把自己的餐盤往面前拉了拉,給上官碧騰出足夠的位置。
“當然不能,你是聽不見還是聽不懂?”
韓偁呵斥,“不許對上官老師無禮!”
“韓老師,你這個學生好可愛。”
上官碧有意加重“學生”二字,別以為她聽不懂言外之意,送個白眼是她此刻能給出的最好禮物。
韓偁賠笑,“她一向如此,上官老師不要跟她計較。”
前一句向著上官碧,后一句又開始護短,韓偁像在打太極。
好好的跟韓偁一起吃頓飯,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不說,居然還是她的情敵。就像好端端的菜里吃出一只蒼蠅,她是吞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卡得喉嚨難受。
不行,不能指望韓偁,她得自力更生。
端過碗想喝口湯,發現里面居然有條蟲。大約一厘米長的乳白色身體漂浮在綠色的湯汁里,經過高溫蒸煮身體已不再圓潤飽滿,卻也不到面目全非的地步,不至于叫人把它當作菜葉或者某種調味品一起下肚。她盯著那只小可愛,笑得眉飛色舞。來者是客,這么可愛的小東西,自然該送給客人當見面禮。
她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只乳白色的小可愛撈起來,動作緩慢地送到上官碧的湯碗中,整個流程無比連貫,她順利地一氣呵成。
瞇笑著抬起頭,韓偁一臉陰沉地盯著她。她心里那叫一個樂,沖韓偁眨巴眼睛:別瞪,你是幫兇!
上官碧一來就跟韓偁說學生體檢的事,目光和注意力全在韓偁身上,待她完成整個“送禮”過程,上官碧的話也接近尾聲。
“......韓老師班里有什么要求嗎?”
韓偁被問得一愣。
她低頭竊喜,美女跟他講話他居然走神?
“沒要求!”她代答,說搶答也可。
上官碧好似才想起來他們對面還坐著個人,無比嫌棄地看向她。哦,不,是瞪向她。
“不就是個體檢么,這都有必要來征求意見?早檢晚檢都是檢,有區別?那還是說如果嫌麻煩的話我們班可以要求免檢?或者,上官老師有法子把醫療隊請來學校,給同學們行個方便?”
“檢查項目繁多,醫療器械無法搬來學校。”
“對嘛!”
上官碧被懟得花容失色,若沒有韓偁在場,恐怕會把餐盤直接扣她頭上,以此泄恨。明明眼中快要噴火卻還要極力維持優雅,喜好偽裝的人,連喜怒哀樂都無法自由表達,她都替她累得慌。
“你就這么由著她?”
怒氣轉移到韓偁身上就變成委屈,化學反應來得夠快的。
但是,韓偁沒接她招。
“上官老師,您還是專心用餐,把注意力都放在晚餐上比較好。否則,一個不小心,吃下去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可就不好了!”
上官碧看見碗里那只乳白色的小可愛,立馬捂住嘴跑出食堂。
她幸災樂禍,“唉,打了又不吃,真是糟蹋糧食!”
韓偁壓低聲音,“要我怎么說你?”
她笑得燦爛,“那就別說。”
親眼看她把那碗蟲子游過泳的湯大口喝掉,韓偁既想皺眉又想笑。
教學樓和辦公樓之間有一片不小的綠化帶,就是學生們平時說的小花園。花園里面植樹種草,還有個小型魚塘,旁邊是一條石子小路,蜿蜒伸向一座八角亭。晚飯過后亭子里沒人,舒抒拿著佟欣給她的文件袋走進八角亭,咬著筆頭琢磨那份被修改過三次的廣告文案。
在她看來,三份文案皆無不可,不清楚顧客的意圖和要求,她完全沒有下筆的方向。看看周圍沒人,她拿出手機撥通了佟欣的電話。
“喂,客戶是什么要求?這要怎么改,你得給個方向呀!”
“空靈,大氣,富有文化氣息。”
皺眉,“要求還挺高。”
“要不我咋找你呢?”
“行,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仰頭靠在石桌上,看著藍天上飄過的朵朵白云,緩緩閉上眼睛。
大約十分鐘后,她睜開眼睛拿起桌上的筆,在一張空白的A4紙上寫下游蕩在腦海中的句子。寫完把紙舉過頭頂,像欣賞一件藝術珍品,自我陶醉道,“夠空靈!夠大氣!夠有文化氣息!我真是太有才了!”
“你在干什么?”
被嚇一跳,手上的紙片滑落,飄蕩到韓偁腳邊,他彎腰拾起,“這是你寫的?”
“嗯。”
把紙還給她,“文采不錯。”
才不錯?
好,昔日的一中學霸,如今的F大高材生,如此的牛人,總不可能對她寫的一句廣告文案贊不絕口。
把散在石桌上的紙全體塞進文件袋,她悠閑地靠在石桌上繼續欣賞天上的白云。韓偁坐在她旁邊的石凳上,看看她又看看天空,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由傍晚到黃昏,夜幕逐漸降臨,走讀的學生陸續返校,各班教室已逐漸安靜下來,晚自習的帷幕即將拉開。韓偁看著優哉游哉的舒抒心里琢磨道:在高考的重壓之下,每個學生都恨不得爭分奪秒的刷題,唯獨她還有閑情逸致欣賞風景,若不是心理素質過硬,就是另有身份。這個人,實在太特別!
“是我好看還是風景好看,我足不足以裝飾你的夢?”
韓偁怔了一下,“你說話總是這么不著調嗎?”
“我在亭子里安安靜靜地構思文案,你卻坐在一旁呆呆的看著我,咱倆誰更不著調?”
韓偁嗔默。
晚飯時見她為月考焦慮,站在辦公室門口看見她一個人坐在亭子里,以為她狀態不好,就過來想開導開導她。結果,倒是他多慮了,白操了那份兒心。
“哎喲,樹上掛著的那個是許愿牌嗎?”
舒抒興奮地從石凳上一躍而起,韓偁聞聲望去,亭子旁邊的一棵梧桐樹上的確掛著一塊小木牌。不顯眼,藏在樹葉后面,不細看很難發現。
“不一定是。”也有可能是植物種類批注牌。
“拿下來看看上面寫的什么。”
韓偁起身,“這么高怎么拿?”
回頭望著他,“咱倆身高疊加就足以夠到。”
“胡鬧!”
她跳過來拽住韓偁的胳膊,“哎呀,這個時候不會有人看見,快抱我起來!”
“不行!”
這座八角亭的位置暴露于眾目之下,被學校師生看到成何體統?
她嘆口氣,擼起袖子就往樹上爬。
掛牌子的人也肯定是爬樹掛上去的,她也可以用同樣的法子把它再拿下來。韓偁見狀上前站在樹底下,不知是該把她拉下來,還是應該伸手護住她別讓她從樹上摔下來。
學霸的世界都是規規矩矩的女生,像舒抒這樣歡脫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古靈精怪,花樣百出,想一出是一出,他真是找不到詞語來形容。
“啊——”
隨著一聲尖叫,她直接從樹上掉進韓偁懷里。
“這下滿意了?”
腳一蹬,從韓偁懷里跳到地上,“你要聽我的早點把我抱起來,我不就不用爬樹了?”
翻看手上的牌子,一面寫著“我見青山多嫵媚,宇”。另一面寫著“青山見我應如是,菲”。
她大張著嘴看向韓偁,“莫非是寧宇和聶菲菲?!”
韓偁看她一眼,接過那塊牌子。嶄新的木料,雨水和日曬還未使其褪色,應該剛掛上去不久。
“如果真是他們,你會不會棒打鴛鴦?”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
“你是老師,又是班主任。”
韓偁把牌子還給她,“只要不耽誤學習,這是他們的私事。”
“沒看出來你還挺有人情味兒。”
韓偁莞爾一笑。
“這是別人的許愿牌,可不好隨意拿走。你抱我起來!”
這一回他沒有再讓她爬樹,上前將她身子騰空托起,這是物歸原主最快捷的方式。
“喲,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呢?”
倆人嚇得一激靈,回頭,佟校長背著手笑呵呵地朝他們走來。
韓偁松手,她穩穩當當地站在地上。
“樹上有什么?總不會是鳥窩吧?”
“是......這個!”她靈機一動拿起石桌上的文件袋塞到佟校長手里,“已經改好了,麻煩您帶回去給佟欣,她明早上班就得用!”
聽她說完,韓偁眉頭抖動一下。
佟校長問,“是什么?”
“一份廣告文案。”
佟校長伸手招呼他們,“坐,都坐。”
“我得回教室上自習了,兩位請坐,慢聊!”
看她驚慌失措一溜煙跑掉,韓偁想笑又生生憋住。
佟校長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朝韓偁脫口道,“覺得怎么樣?”
韓偁答,“很特別。”
佟校長從遠處收回目光,“噢?怎么個特別法?”
韓偁蹙眉思索,“古怪,大膽,花樣百出,是個不太像學生的學生。”
佟校長爽朗一笑,“看來你沒有讀書讀成書呆子嘛!”表情神秘地湊近他,“順著這個思路一直往下,你會有重大發現!”
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韓偁眉頭再度抖動一下。
佟校長從石凳上站起來,看來是不打算與他長談,瞟一眼佟校長手里的文件袋,韓偁沒頭沒腦地問了句,“老師,令千金今年芳齡幾許?”
佟校長有點懵,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話,“虛歲二十四!”
“老師慢走。”
目送佟校長離去,韓偁坐在亭子里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