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玲站在曼晨面前,要不是小玲穿著餐廳制服,她恐怕分不清誰是誰。
“這是小瓏,這位是顧主管。”小玲介紹說著。除了長發瀏海分界一左一右,化妝用色不同之外,相貌五官和面形簡直一模一樣,看得曼晨連招呼也忘記打。
“顧主管您好,很榮幸得您邀請,多多指教。”小玲的孿生妹妹小瓏一開聲,曼晨便放心了。雖然說話的聲音很相似,但從語調中仍可聽出兩姐妹的分別??墒敲鎸χ…嚕€是會自然的對上小玲的臉龐,很不習慣。
“非常好,小瓏,妳先熟悉一下環境,隨便彈些合適的曲子暖暖身,一會我再吩咐?!?/p>
安排服務員把剛從文具店買來的便利貼和鉛筆送到每一桌客人手上,并告知餐廳今天特設鋼琴點歌服務,讓客人寫下心儀的歌曲。隔段時間回收便利貼,竟有十三個歌曲名字。極速交代各人店面的事情,曼晨到辦公室親自上網找曲譜,可是并沒有想像中的容易。
“沒有這首歌,也許太舊了??搞錯!這首這么流行的都沒有?”
最終只有六首比較靠譜的,不管了,先演奏,看情況再說。當她將打印好的樂譜交托給小玲后,卻見有人從廚房走出餐廳后門。她匆匆走進廚房觀察,楞在一旁的電腦出單機吐出好幾張小紙沒人理會,幾位二廚和助廚忙得不可開交,憤怒沖上她的心頭。
“這么多單你還有空出來抽煙?”后門被打開的同時響起厭惡的女聲。
中年主廚斜眼瞄一下女主管,不屑地冷笑一聲,繼續抽煙。
“還有三份adb未出餐,快也好慢也好總要弄出來,擱在一旁想怎樣?留晚市嗎?”曼晨盡量好好說話。
“就是嘛,只要妳跟老陳說一聲,快也好慢也好總會加工資的,擱在一旁想怎樣?吃自己嗎?”總?諷刺回答。
“你!我已說過了,老板不加我可以怎樣?你怎么不親自跟他談判?我哪有條件跟他談?”也沒有義務和責任為別人爭取什么。
“就是沒商量才靠妳!”榮總?狠狠丟開煙頭,轉過身向曼晨靠近,一臉鄙視:“死老鬼肯定是看上妳才給妳當個主管,妳不就重施故技拋拋媚眼、給些好處,又不會少塊肉的,這么簡單也推三推四??裝什么清純?自己上位就行,都不帶一下老員工福利的。有種就自己去廚房煮啊??”
“你??”吃屎吧!去他的!眼巴巴地由得總?慢條斯理走向小巷,曼晨氣炸了,在心里粗言穢語也沒法消除怨恨。
她理性知道帶著情緒做事不好,但離開店面太久也不恰當,只好原地暴跳把憤怒轉移一陣,深呼吸幾下后,快步進入餐廳,美妙的琴音如雪花飄落在她的身上。
客人都在陶醉在漂亮的音韻之中,她卻被寒冷包圍。
難道她的職位并不是她努力所得?她在別人眼中是那樣低賤的人?她全心全意做好她的工作,為餐廳爭取更大的營業額,得到了什么?為什么她要這么落力?她究竟在做什么?
大概沒有星星的指引,她再也做不了自己。明明應該在大學里念最喜歡的音樂,埋首苦讀、考試、和同學去溫習、熟練一至兩種樂器,然后再過一年畢業投身音樂界,由助理開始,不論能不能成為著名音樂人,也一直愉快地浸淫在音樂里。一直被包圍在星星的音樂裡。
可惜她做不到。
手腕突然被人捉住,力道不大卻嚇她一跳。
“請問我的全日早餐弄好了沒?已經四十分鐘了?!辈妥乐幸晃淮l子襯衫的男客人微微向她偏著頭,等待回覆。
“您說什么?”她呆了,心神被男子說話的聲音帶到那天:下個不停的雨和街邊的結他口琴合奏,掌聲中升起突兀的一句,飽含憤慨與不屑??正是那個黑傘下的人!
“我說我的全日早餐什么時候送來呢?”
“又是adb。沒有!”聽到那種被看不起的語氣加上對全日早餐的仇恨,她脾氣失控了,粗魯地扔開男子的手,就像要給色狼一個過肩摔。
“我等這么久妳才說沒有?”男子不耐煩地站起來,以比她多出一個半頭的身高壓倒對方的氣勢。
“對不起?!彼庾R到自己得罪客人了,連忙調整語氣,低頭躬身:“先生,我們剛售完全日早餐,沒及時通知您請見諒。麻煩先生另點食品,我們定必盡早送上。為表歉意,本單將予以七折優惠??”
“不要優惠了。給我來一份公司三文治,快!”男子緩緩坐下,剛才握著她的手如今放在胸口下方,雙目閉上。
“好的。”在平板電腦下了單。
離開前她多回望一眼,桌上只有一杯半滿的紅酒和清水、一份文件和平板電腦、空白的便利貼和鉛筆,跟男子一樣寧靜地坐著,卻顯得孤單。
***
桌前傳出聲音使高耀睜開雙眼,一杯溫水和一顆胃藥擱在桌面。
“我只有一顆,湊合吧。公司三文治快到了,請忍耐?!迸鞴茳c頭離去,四處打量,每桌逐一探訪,好像在查問客人所需,又好像在找東西。
公司三文治到了,三層烘烤過的白面包夾著豬扒、雞蛋和蔬菜,工整地切成四個三角形,捧在手上吃在口中如日本女優般豐滿美味。在整整一個小時后,午餐終于到肚。要不是給戴總面子,他早就轉場了。精神緩和過來,發現琴聲疏落,別過頭一看,怎么好像是剛才見過的女服務員呢?這臨時頂替彈的不錯啊,比之前那男的好,不做餐飲可改行做音樂。
“先生您的手機響了。”
聽到背后傳來女主管的聲音,以為在喚他,轉過臉,看見后桌的客人從衣袋拿出手機,向女主管道謝后立刻接電。
“不客氣?!蹦克团鞴茏呦騽e桌,高耀心里生起兩個疑惑:第一,這腿不長的女人怎么走路這么快?剛巡視不久又繞回來了;第二,那手機明明只是震動,她怎么知道?
管不了那么多,看看自己的手機,微信顯示三十多個信息,其中一個是琛秘書:我吃完了,您那邊結束沒?
“我差不多了,你過來接我吧。”高耀只回覆秘書的微信,其他一概不看,繼續完成他的三文治大餐。
“聽來很不錯呢,不論續約還是食物。我就慘啦,在附近全都是高級飯館,我只得去遠些吃個云吞面?!辫∶貢谜Z音回覆,應該是在駕駛中。
“一點都不好,你快來車我走。”高耀心想,這里環境服務食物甚至合約條件全部都不及格,沒有下次。
“不是吧。我剛經過見到一間新開的日料,看上去不錯呢,要不今晚去補償一下???我到了?!?/p>
也好。
一定是剛才拿衛生巾的時候不小心抓起來,一并塞進褲袋,然后又在中途掉落了。曼晨在辦公室后面的儲存柜旁嘆氣又搖頭,被小玲看見。
“曼晨姐,您還好吧?”
“沒事,弄丟了東西。”
“弄丟了什么?我幫您找找看?!?/p>
“一個平安符罷了,不要緊?!甭堪芽鄲垒p輕帶過:“有什么事?”
“小瓏要彈的都彈了,演奏時間還有三十分鐘,暫時沒有新的點歌,沒有曲譜的又彈不了,要重覆演奏嗎?”
“重覆演奏太沒誠意了,隨便演奏又太敷衍?!甭靠紤]一下:“那么今天就到這,早點回去休息。妳給我她微信號,我給她轉賬?!?/p>
“好的。”
“客人回饋好像一般般對吧?要來的自然會來,要走的始終留不住??”
“曼晨姐,妳有心事吧?”小玲哄孩子般地說:“不如曼晨姐點歌吧?妳想聽什么曲子?”
“我?”曼晨靈魂一恍,圍繞心頭的千思萬緒忽然如黑云散開,展露純凈如繁星的天空,眼睛一下子紅了:“我想聽??”
“顧主管,有人吃霸王餐!”突發事件把分散的意識拉回來。
“什么?讓我來看?!闭l這么膽大包天?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未見識過女性內分泌失調的厲害吧?
辦公室進來了幾個人,領頭的是女服務員,兩名男服務員左右挾帶一人一肩的抓住一位高個子男客人,后面跟著一個拿著皮包和西裝外套的矮小男子。
條子襯衫?又是這個麻煩鬼!總是給人帶來不悅。曼晨非常后悔曾送出自己僅存的一顆胃藥,她第一次恨自己那么善良。
對方不屑的目光又再落到她身上。
“顧主管,這位先生說他這桌已經免單了直接要離開,我們問他是誰給他免單的?他說‘你老板’,我們就捉住他。”右邊的男服務員說著肉緊把揑一下手中肩膀,肩膀的主人瞪他一眼。
“他的意思是‘你的老板’,并不是罵人的意思?!焙竺嫠难鄣男€子如辯護律師發言:“你們可以致電‘你的老板’求證,無需動手,請你們放開他?!?/p>
“別以為你們穿得光鮮像個總裁就能騙到人,想賴賬也編個好故事吧?吃霸王餐的我見多了,唯獨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竟說認識我們老板,鬼信你?”左邊的男服務員滔滔不絕說完,轉向曼晨:“顧主管我們要報警嗎?”
“有誤會慢慢說??”小個子有點慌亂,女服務員都支持報警處理。然而當事人并沒激動情緒,反而異常冷靜。
“不?!甭恳矝]見過犯了事依舊氣定神閑的無賴,不妨先證實一下以挫其銳氣:“不急,既然他這么說,就給老板打個電話吧?!?/p>
撥通電話前,隔著一米距離的兩人以眼神對峙。
“這位先生訂位名字是?”心里說著看看你怎死,嘴里禮貌地詢問。
“GY,十二點,兩位。”小個子搶答。
“陳老板,抱歉打擾您,沒什么,想跟您確認一下有沒有認識一位客人叫GY的???沒印象?今天訂了桌吃中午飯的??”聽著主管的對話,服務員無不給霸王餐客投以蔑視眼光:“什么公司?”
“悅??”小個子的話被男人一個手勢截停。
“戴利音響的戴總裁?!备吣凶永淠亻_口,一針見血,沒多余話。
“是這樣??”曼晨電話里重覆一遍對方的答案,紅潤的面色隨即慘白過來,一邊點頭聽著電話,一邊把敗陣的視線掃向同事們,最后復雜的眼神落在高個子身上。掛了電話,不情不愿說:“放開他?!?/p>
“都說認識的了?!毙€子連忙上前接應。服務員退到一旁。
“對不起,這位先生,我們已經證實了老板給您免的單,對您做成不便請見諒。”女主管又再做出標準的躬身動作,其余員工見狀立即紛紛低頭致歉。
“不打緊,我不記仇的?!闭f著瞄一下對方的胸牌:“我還該謝謝妳呢,顧曼晨。”
那人的笑很自然很美,可是在曼晨眼中,只有不屑,還帶點高傲。
“顧曼晨??”似曾相識的名字。
等待琛秘書把車駛來,大門內傳來一串一串陌生又熟悉的音符,像貴婦的香水一樣撲鼻而來,然后如風輕輕撫摸高耀的手背般,有著從未聽過卻又莫名親切的觸感。本打算永遠不再踏入這間逸風餐廳、不做回頭客的他,不禁回頭張望。
“這曲??”
動聽得叫他凝神回眸,坐落在黑色鋼琴前的人還是那位服務員,仍舊帶著微笑,優雅嫻熟,跟旋律一樣動人。
秘書駛來轎車,高耀穿上西裝外套,坐進副駕位置。
“兩點半要開業務會議,四點有客戶來洽商??”琛秘書一邊駕駛一邊不厭其煩覆述時間表,高耀卻為提高點擊率一事陷入迷茫。
正要伸手到衣袋找煙,卻摸著異物,掏出一看,是一個硬幣大小的黃色紙質平安符,上面有紅色的祝福語,如寺廟求來的差不多,不普通的是它是星星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