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去手心和落在吉他的汗水，盡量不去看評審席上的壓力來源，然而眼巴巴見著一個又一個踏上小舞臺的選手，有的跑調，有的出錯，有的差點被電線絆倒，男生還是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

“放松點，你看那些參賽者唱得那么差，我們一定可以入圍的。”小伙子搭著不同科系同學的肩膀，幾番鼓勵之下，手持吉他的男生漸漸回復信心。沒錯，以他獨特的改編伴奏及即興技術，加上同伴操控自如又干凈澄明的嗓音，對手的原音翻唱顯得單薄尋常。

在課余繁重的功課和兼職中抽空練習的努力不會白費，默契一瀉而出。當習慣了被目光包圍、投入了演奏，呼吸漸漸融為音樂一部分，技巧音色便淋漓盡致地展現人前，忘我地享受屬于他們的時刻。觀眾的反應叫他們感到被認同，相信亦能得到五位評審們的肯定。尤其希望評審中他最敬重的音樂人給予支持的一票。他曾一度沉迷這音樂人的創作，時有對音樂新人提拔和參與慈善演出，十分欣賞其品格，期望自己能走上這位前輩模范生一樣的路。

可惜他們被淘汰了。

“好好的歌曲被改編成這樣，不知所謂！”

他永遠忘不了那沒底沒蘊的評審那一番言論，而尊敬的前輩卻目光閃縮不哼一聲。大大的比賽橫額隨風飄動，帶著閉郁和憤慨，規律地撞擊心臟，永不止息。

“他們都被收買了的，你不知道嗎？就連冠軍也是內定好??只要你有錢，沒有不可能。”喬老師出俗般回答他的疑惑：“所以沒有錢的我們，就當看看表演玩玩吧，何必那么認真？”

對音樂的失望，不只是無識之士顯擺又不負責的評論，更是有識之士為金錢利益出賣靈魂，讓真音樂被遏止、淪陷、枯死。

“暫時知道顧曼晨父母早逝，現在跟外婆居住，還沒念完大學便出來工作賺錢，一直在逸風干了快兩年。”琛報告著打探得到的消息：“我還無意中得到她的手機號碼。”

“晚些待你方便時繼續幫我查，低調點。”高耀看看時鐘繼續吩咐：“還有，現在代我去一趟逸風，好好的問她考慮如何，不答應的話，價錢再加一倍。”

“知道。”

連人格都可以收買的金錢，高耀就不相信買不到幾份曲譜。

***

“不需要再問了，給幾多倍我也不賣！不是幫襯的請給我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溫文有禮的小個子男士被盛怒的曼晨罵走。

別阻礙地球轉！經期快完了情緒怎么還是躁狂煩亂？大概是星格打開不了，聽不到哥哥的歌，現場演奏治百病的藥也失效，掛心的缺失反噬心靈。究竟為什么會這樣？是程式壞了還是手機壞了？

曼晨偷空借了小玲的手機下載星格，登入首頁，完全沒有問題，進入“stardust”用戶，點開發表歌曲，半首又半首的播放著，順利的喜悅叫她像珠寶被偷竊后失而復得的傻笑，然后又感動得哭了。她趁沒人看見立刻抹去淚水，把十多首歌曲從小玲的手機分享到自己的微信中。

可奇怪的是，歌曲在她手機上還是不能開啟。天啊！為什么要拿走哥哥唱的歌曲？到底發生什么事？難道有不明的電波干擾？

“是你嗎？哥哥??你一直在我身邊嗎？”曼晨下意識擦擦眼睛引頸張望。是真的話，她倒不怕見到。

哥哥的靈魂不讓我聽？不會的！曼晨甩甩頭，把想法甩掉。

哥哥的歌聲無故消失，更加意味著曲譜不能失守！

“曼晨姐，我幫妳問過了，手機程式這樣閃退的情況，要么是網絡問題，要么是手機系統問題。”小玲接回自己的手機報告道。

“系統問題是什么意思？”

“系統版本太低不支援高版本的程式，因而啟動不了。”小玲解釋：“簡單說，妳要升級手機系統，不然就買新手機吧。”

“升級我不懂啊??”聽說要在電腦備份，又麻煩又不會操作，怎么辦？難道要換新機？哪有這么多閑錢？除了哥哥，誰能值得交托把電話無后顧之憂地辦妥？

“曼晨姐，或者找專業人士幫手吧。”小玲說著把卡片放到曼晨手中：高耀，市場推廣總監，悅憶娛樂科技發展有限公司，手機、微信、電郵、每首曲??“印象中，這好像是開發星格的公司。”

她的注意力并沒放在數字或銀碼上，只在乎公司的名字。

“我才不要這間公司的人幫手！”

當卡片變成碎片，眼眶又再紅了。

***

“媽媽，我好肚痛??”小女孩苦著臉向對座的母親訴說，旁邊的男孩也有點騷動。

“哎呀，我的肚子??”父親和母親也感到不適，連忙呼喚餐廳負責人：“你們的食物不干凈！”

一家五口同桌用餐均覺腹痛肚瀉輪流上廁所，投訴食物有問題，要求免單及賠償，但其他點了同樣食品的客人并無異樣。曼晨懷疑腹瀉起因并非逸風餐廳，事件擾攘半天，聯絡衛生署快速循例檢驗一遍，食物和環境合格，加上對方沒有就醫證明腹瀉原因，曼晨拒絕給予賠償，卻承諾加強監督食物安全和潔凈，以確保食品質素，給大眾一個放心的交代。

然而穩固如梁的實力，不敵一顆小小的謠言白蟻，經不住日復夜的侵蝕。

“不要去這間逸風餐廳，聽說有人吃到肚子痛，要不我們去北區的分店，口碑比較好。”

“北區那么遠，不如去附近新開的日料店吧！”

第三天，最繁忙的午市不但門外沒了長龍，廳內也有幾張空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營業額不用到月尾也嗅出大跌之兆。曼晨疑惑事件沒有登上報章，也沒傷亡，為何一直差評如潮？莫非有人故意中傷？是同行競爭也說不定。

“顧主管??”

腦筋仿佛轉不過來，被什么堵塞了，運行不順。沒有了哥哥的歌聲，世界的聲音都變得次等平庸，俗不可耐，失去生命力。所有聲響混雜一起，更令人沮喪迷失：餐具碰撞聲、客人嘻笑謾罵聲、鋼琴零散聲、廚師抱怨聲、點餐服務鈴聲、平板電腦下單聲、腳步聲、咀嚼聲、手機振動聲、空調吹風聲、牙簽掉地聲、滾湯蒸發聲、燈泡電流聲、管道滴水聲、斷續的歌聲、似有還無的哭泣聲、來自平行時空的叫喚聲??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

“顧主管？”男服務員的聲音終于鉆進耳中。

“什么？”

“顧主管，陳老板來電找妳。”

“行，我去接聽。”

突然全場一下子肅靜了，燈也全熄滅。

“停電了！”“搞錯呀！”“也許是短路，我去看看。”“空調也沒了。”

客人和服務員被嚇著，餐廳一時陷入混亂。有小孩哭了，大人紛紛議論起來。幸好是白天，室內日照還算可以，但最大問題是溫度漸升，悶熱局促，時間一長，客人一定待不下去。

“安排蠟燭，打開窗戶通風，召電工，快！”剛回神過來的曼晨指揮著場面，趁著空檔抽身到辦公室接電：“陳老板。”

“餐廳打理得還好吧？”一句例行的問候此刻卻挑起曼晨的心虛：“我知道有很多麻煩的事需要處理，辛苦妳了，尤其是那些野蠻客人，竟然向我投訴妳，這么久還是第一次。不過我相信妳無意得失客人，妳一直為逸風付出我都知道的，希望妳守住餐廳的業務，不要讓她垮。”

老板輕嘆聲傳到曼晨耳中，未知剛才待接之時有沒聽到店面停電的叫喊。

“我近日會出差國外一星期，逸風交給妳了，不要讓我失望。”

“知道。老板請您放心。”

“不阻妳，先忙吧，再聯絡。”老板似乎還不知情，暫時。

抖擻一下精神，把盡責的靈魂召回，面對眼下的事故。

最壞的情況出現，電線被惡意切斷，需關閉餐廳三小時，維修復電才能繼續營業。客人有沒有吃完都急速結賬離開，未點餐或未用餐的一概不付款連忙四散，剩下服務員默默無奈地在幽暗大廳中收拾桌面。

曼晨嘆息，像剛才電話里的老板。

是誰的惡作劇？

“快去買冰塊和干冰，把新鮮食材做好冷藏??”榮總廚難得主動為廚房把關。

榮總廚？雖然他不想曼晨好過，但也沒必要讓自己更忙??誰這么無聊？莫非是投訴曼晨的客人？

“難道是針對我？”曼晨心想，自己并沒得罪客人，要整就整她好了，為什么要搞到餐廳來？對那人有什么好處？

近日針對她的人??會不會是??

“呀！”

不遠處走道上傳來女生叫聲，燭光下張望，女生已跌坐地上，久沒爬起來的動作，卻暗自呻吟。

“小玲？”曼晨和其他同事走近，發現地上盡是冰塊融化的水，也許是混亂間打翻了凍飲：“妳沒事吧？”

“好痛！動不了。”小玲抬頭，淚流滿面，側臥著身體，手支著腰，同事蹲下正要攙扶：“呀！不要碰我！好痛??”

“召救護車！”

***

顧曼晨，21歲，在逸風工作近兩年。父母在她9歲時意外離世，和15歲的哥哥一起送交半失聰的外婆照顧。哥哥退學提早步入社會半工半讀，賺取生活費并給妹妹念大學。兩年前哥哥自殺身亡，大一的顧曼晨被迫停學，打工養活自己和外婆。

琛秘書坐落在兩份咖啡和葡撻的餐桌前，報告著整理了好幾小時的資料，感覺自己開始涉獵偵探的工作。雖然一點也不專業，而且錯漏百出，但勝在新鮮刺激，令他非常期待自己在收集情報方面的技術上進步。這種期待成真的滿足感他不只一次嘗到，洞察力、自控力，還有為體力加強而學的自由搏擊。這一切的提升，不是自己造成的，而是被一人逼出來的，也只有這個人能提供給他。

所以這人叫他辦的一切，就算有可能犯罪，他也會不問因由地辦好。

“曲譜？”餐桌的另一邊，高耀拿起咖啡，視線稍稍離開手機屏幕上的工作匯報，喝一口，放下，又回復原樣。

“她外婆說是她哥哥的遺物。”報告完畢，琛開始品嘗難得離開工作的下午茶，把外脆內嫩的葡撻珍而重之地咬一口。

“怪不得??”怪不得她不肯賣掉，又怪不得名字如此熟悉。高耀自言自語，放下手機抬頭：“她哥哥就是顧星晨。”

“顧星晨？不就是公司兩年前那個I.T.人才？”琛訝異，對，他們都姓顧。這才發現自己的打探能力和推理能力嚴重缺乏，急需大量補充，自黑著差些忘記呑咽的動作。

“沒錯。”高耀再次拿起咖啡卻沒有喝，定是在腦中運算著什么。

“高總監，你認識那人嗎？知道他為什么自殺嗎？”琛把專注力從葡撻轉移到話題上。

“我當然認識，是我幫他的APP推廣出去，不過我們不是很熟稔，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自殺，我只知道，他死前留下了一個未完成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