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耀從暗處走到光源下，兩位女生眼神如見鬼般驚訝，他不說話大家都忘記了他的存在。曼晨更彷如做夢，這條子襯衫竟然幫腔！

“妳邀請我做公證，我自然要對事情做出中肯判決。”高個子步步靠近，冷漠地盯著宣薇：“雖然顧小姐沒有回答出正確的答案‘低音提琴’，但妳的題目由始至終只要求回答‘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并無其他，所以我認(rèn)為顧小姐已經(jīng)完成答案，合格通過。”

高耀沒等對方回應(yīng)，也沒理會女子憤懣的表情，回到暗角坐下。

“Next！”

明明房間的空調(diào)有點(diǎn)冷，曼晨的心忽然溫暖了。心跳仍舊急速，但信心不減反升。

“第二題，音調(diào)測試。”宣薇收起不爽的臉色，走向合成器，啟動開關(guān)，如電子琴一樣，鍵盤上方亮起一排指示燈，不同的是，合成器有更多按鈕操控更多不同的音效、錄制技術(shù)和演奏功能：“只憑耳朵，聆聽我用鍵盤同時彈奏三個音階后，請妳重覆彈奏一次。此題一共五組，全部回答完整無誤為合格。”

宣薇請曼晨轉(zhuǎn)身背對合成器后，琴聲一震猛地傳遍房間，沒有給人心理準(zhǔn)備。宣薇讓出位置，曼晨回過頭來，慢慢走近。

“鋼琴走調(diào)也能聽出來，我相信幾個音調(diào)合起來也難不到妳。”

這女子怎么知道？曼晨詫異，回想鋼琴走調(diào)那天發(fā)生很多事，是最糟糕的一天：姨媽到、炒了鋼琴仔、臨時聘用小瓏、榮總廚不出全日早餐，正是遇上條子襯衫的日子。莫非他都看見了？

那天他都看在眼內(nèi)，并記住了？然后這天他為曼晨說項(xiàng)？

可是他不會知道曼晨對琴鍵的恐懼，家里的電子琴從不觸碰，一見琴鍵便想起哥哥不在身邊，彈不了。

明明這么簡單的題目，卻不敢彈??難道對聽覺的自信、對音樂的熱誠和對守護(hù)哥哥心愿的堅持，這一刻都得敗給天意？

“夸得耳朵這么厲害，原來一個調(diào)都聽不到。”宣薇挖苦道，得意地翹著手。

手伸出一下又收回，曼晨深呼吸，與心魔對抗，掙扎一番又再伸出，手卻一直顫抖。

“我說句話。”高耀注意到曼晨的失常，打斷考核進(jìn)程，兩女生的臉迎向高耀：“我們針對考核的是聽覺，并非樂器演奏或樂理知識，所以我想，回答方式可以轉(zhuǎn)換一下：宣小姐可將十個音階命名為1到10，逐一彈奏標(biāo)記后，再開始考核，顧小姐回答時只需說出她所聽到的音階數(shù)字，對與錯便一目了然。”

“那好吧，就聽你的。”宣薇重新回到鍵盤前。

曼晨仿佛從懸崖邊上被救下來，救她一命的竟是這個條子襯衫！高耀并沒如她所想的偏重敵方。

背對宣薇和鍵盤，面向爵士鼓和陰暗里的身影，曼晨辨識著十個聲音和數(shù)字命名。

重新開始出題。

“2、4、7。”宣薇手一落下，曼晨立即回答，快而準(zhǔn)。

“3、6、8。”

兩分鐘不到便解決四組音調(diào)考核，曼晨隱約看見匿藏在幽暗中的微笑，緊張的心情不自覺地放松許多。

最后一組奏出，曼晨皺了眉，高耀也能聽出蹊蹺。

“有四個音！”不過也難不到曼晨：“分別是??”

“慢著！”宣薇阻止對方回答：“這題請顧小姐以琴鍵作答！”

“不是說好了嗎？”高耀從坐位上站起，曼晨再度被震驚，緩緩轉(zhuǎn)身。

“考核規(guī)則由我來定！”宣薇把焦點(diǎn)從高耀的質(zhì)問移到曼晨的一臉慌張，傲慢地說：“要是妳回答不了，考核便到此為止。”

曼晨不忿，怨恨地望著宣薇，心想這個考核員真無賴，身體卻又開始失控的顫抖。

“我相信妳，妳也要相信自己，妳可以做到的。”背后傳來輕柔的聲音，推動著曼晨前進(jìn)。雖然重返懸崖，而且前方就是深淵，但比剛才多了一道橋，橋的對面一片迷霧：“妳哥也一定相信妳，在妳身邊，給妳力量，克服所有障礙。”

曼晨抓住手腕上的銀鏈，大步走到橋頭。宣薇指示1號音階后，又再讓出位置。

這四個音，說出來何等容易，但要彈出來，卻像切腹一樣難。

“請回答。”

手伸出，像同極磁石相斥，凝在鍵盤上空。

能下手嗎？能踏出那一步嗎？忍得了痛之后，又見得到橋的對岸嗎？

一個個排列整齊的白色琴鍵，漂亮得像哥哥露齒的笑容，卻又像噬人的猛獸張牙舞爪，害怕一觸碰，手指便被吃掉。

“閉上眼。”高耀的聲音沖破迷霧般撲進(jìn)曼晨耳中：“認(rèn)定了音階位置，閉眼想像，一只白色小狗在妳面前，抬著頭等待妳的撫摸。”

身在茫茫恐懼之中，曼晨早已沒有了前后左右的方向感，更別說宣薇的位置和面目表情，視野從不存在任何身影，只聽到那輕柔的聲音回蕩著。

白色的??小狗??白色??是最純美的??最喜歡??白色??是軟綿綿的??是溫暖的??白色??是星星??的說話??

“這是限時回答的題目一。”宣薇把信封放在茶幾上，留下“你走運(yùn)”的眼神，冷笑離去。

指尖冰涼，曼晨低頭一看，自己也被嚇著，左手平靜地靠倚琴鍵上，身體沒有一點(diǎn)雞皮疙瘩，心跳和呼吸順暢自然。這震撼心臟的喜悅，就如摸得著哥哥的靈魂。眼睛濕了。

通過了！橋跨過了！腳就站在對岸，阻擋視線的煙霧散去。星星銀鏈閃耀，反映著曼晨的笑。

“恭喜。”高耀拿著信封上前，信紙突出一角，似乎已經(jīng)看過題目：“妳想先吃午飯，還是先看考題？”

“回答時限多久？”

“三天。”

看一看手機(jī)時間，12：15，肚子嘰哩咕嚕響。

***

怎么會答應(yīng)條子襯衫的午飯邀請呢？也許是想盡快還他人情吧？考核的時候，不是他的幫助，曼晨早已不通過，守護(hù)樂曲無望，永遠(yuǎn)參與不了哥哥的心愿。也許暫時還沒勇氣說一聲謝謝，但他提出的邀請自然是他付款，那不是欠他更多嗎？這人情怎么還？難道他另有所圖？

曼晨回想到女上男下那一幕，不禁抓緊衣領(lǐng)。本來打算走進(jìn)一間泰越料理餐廳，立時轉(zhuǎn)向旁邊小巷。

“燒烤？”遠(yuǎn)離大街的小空地上擺放幾張折桌小櫈，只有零星客人，一檔燒烤小販在營業(yè)，蔬菜肉串整齊擺放任君選擇，看著長長的烤爐冒煙，高大男子兩頰開始冒汗：“大白天啊？”

“不要你破財，路邊攤就好。”曼晨找個有遮蓋的位置坐下來，邊說邊在自助點(diǎn)餐本子上寫下食物名字：“鮑蔘翅肚我受不起。”

“隨妳喜歡。”高耀放下外套，抹一把汗，觀察一下環(huán)境，發(fā)現(xiàn)站立式電扇，二話不說抱過來坐位旁邊，找插頭，連接，打開。“哇，涼快！”

迎著風(fēng)扇擺動而走的高耀像個小孩，頭發(fā)也吹亂了。曼晨笑了，說他傻的嗎？固定風(fēng)扇便不用追著涼，他卻說別人也要涼嘛。

雖然擋在風(fēng)扇前別人也吹不到，但他并不自私到把風(fēng)扇據(jù)為己有。

“點(diǎn)了什么？”熱力舒緩些，高耀坐落曼晨對面。

“沒你的份。”

“什么？”

“我怎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呢？自己點(diǎn)！”曼晨把紙筆推到高耀面前。

男子坐下來還是高高的，嘀咕著低頭寫字才勉強(qiáng)看到頭頂。

曼晨感到自己有點(diǎn)過份，可是又不好意思問為什么會幫她？跟宣小姐什么關(guān)系呀？請她吃飯有什么用意？??在認(rèn)清眼前的人的真面目前，不能如常人對待，況且，這人為逼曼晨賣出樂譜的手段令人不齒，還引致小玲發(fā)生意外入院，這些罪都不能輕易赦免。

韭菜、豆角、蝦、茄子、雞翅，逐一上桌。曼晨記得哥哥最喜歡烤雞翅，但是蝦總是比烤翅快熟快上桌，然后就和妹妹展開大蝦爭奪戰(zhàn)。哥哥手快又不怕熱，剝了四只吃了三只，妹妹只吃了一只正在剝一只，眼看哥哥快要把剩下的幾只都搶了，自己沒得吃，手又燙紅了，急得要哭。突然自己碗里出現(xiàn)兩只已剝殼的蝦，接著又一只從哥哥手中落下來，妹妹望著哥哥，笑了。

曼晨靜靜剝蝦殼，高耀想喝點(diǎn)啤酒，卻記起自己開車，而且一會還要工作，只好走到冰箱拿了兩瓶可樂，順道給曼晨帶了吸管。

“謝謝。”曼晨忍不住慣性的禮貌，對方自然地回了句不客氣。

所謂真情流露，其實(shí)要收起真性情有點(diǎn)困難，尤其對方并沒有想像中的惡意。燒烤陸續(xù)上桌，雙方一直很安靜地吃，曼晨找不到一點(diǎn)可以責(zé)備條子襯衫的理由，他最多只是看著手機(jī)屏幕忙碌著，從來沒有提出什么要求，或說任何有企圖性或解釋或刻薄的話。

就如剛才不作聲就忘記他的存在一樣。

“一會吃完我要先回公司，有會議要開。”高耀突然發(fā)聲，一口把汽水喝光，接著點(diǎn)煙。

“不要抽煙！”曼晨連忙把嘴里雞肉呑下，在打火機(jī)吻上煙頭前阻止。

“唉??”高耀無奈地收起煙：“妳接著要去哪？我送妳。”

“怎么琛秘書不來接送？”曼晨用自備的濕紙巾擦手。

“他？他去幫我辦點(diǎn)事。”高耀別過臉。

“辦什么事？”莫非是不得見光的？

“想知？”高耀回過頭來，身體傾前，俊朗的正面靠向曼晨：“關(guān)妳什么事？”

“做作。”

“燒生蠔來了！”老板親自上菜。

“這么多？你叫了多少？我不吃生蠔的。”曼晨雙眼凸出，和哥哥燒烤都不點(diǎn)生蠔，因?yàn)槊妹貌幌矚g蠔的腥味。

“一打。”高耀還理所當(dāng)然地說每人六只很正常吧：“妳真的不吃嗎？蒜蓉很香啊，吃一個吧！”

“我不要！”曼晨兇惡道：“你給我全部吃完才準(zhǔn)離開！不可浪費(fèi)！”

“真后悔沒問妳的口味。”高耀聽話的埋頭把蠔一一消滅：“蠔有益呢。”

這畫面好熟悉，就像吃皮蛋瘦肉粥時哥哥為妹妹吃掉她討厭的皮蛋，或是劇集中的情侶聚餐男生為女友干掉剩下的飯菜。

“你趕時間的話就去吧，我多坐一會就走。”既然沒有特別事情，無謂對坐下去，曼晨欲趕走高耀，以趕走一切無謂猜想和尷尬。

“妳其實(shí)會彈琴的，只是不敢彈，對吧？”

“你怎么知道？”曼晨驚訝。

“只是猜的。”高耀停頓：“是因?yàn)轭櫺浅繂幔俊?/p>

“不，都是我。”曼晨輕輕搖頭，放低視線，雙肩無力地垂下：“我本來就沒有天份，加上我手腳不協(xié)調(diào)，眼看著譜手指卻不知放哪去，學(xué)習(xí)彈琴對我這個踏單車也不會的人來說非常吃力。”

不過要是哥哥在旁陪伴，所有的失措感和錯置感全消失，就像機(jī)器人的線路全配對好，雙手靈活自如地在琴鍵上游走。

當(dāng)哥哥不在，她再彈不出來，所有的音符都不對，她的世界什么都不對了。

“但今天，妳對了。”

高耀挺著肚子滿足地走到老板攤檔前結(jié)帳。曼晨呆著好久不懂說話。

“我多點(diǎn)了燒蝦，妳慢慢吃。”高耀回來拿起外套。

曼晨的臉一下子紅了。他怎么知道曼晨喜歡蝦，而且沒有吃夠呢？真糗喔！

“有什么問題即管call我，我廿四小時oncall。先走了。”

高瘦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究竟這條子襯衫是什么人？好像天神看透一切，又如撒旦暗藏詭計。有時細(xì)心、為人著想、判斷客觀，有時冷靜傲慢、心狠手辣、深謀遠(yuǎn)慮??值得交托嗎？

然而曼晨的潛意識早已選擇信任他，否則不會坐在路邊攤，在一堆堆蝦殼前，才悠閑地打開信封。

題目三：音域測試。選出五首流行歌曲，全曲音域分別屬于偏低、低、中、高、偏高。三天后的正午十二時前回覆，逾期作答或答案錯誤即不合格。最后是宣考官的微信號。

“宣薇想要什么樣的歌曲答案呢？”也許能從朋友圈了解宣薇的偏好。加了微信號，等待對方確認(rèn)朋友邀請，但一直沒有通過。

曼晨正要離開，瞥見小玲橫越小巷出口，沿著大街而去。當(dāng)曼晨上前追看，身影已被人潮淹沒，找不著。

“小玲應(yīng)該正在醫(yī)院養(yǎng)傷，剛才看到的，是小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