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工時：3?！?/p>
琛秘書帶領曼晨參觀公司重要的樓層后，已經差不多五點了，最后為了未能安排坐位而說了聲抱歉，只好請她暫時在推廣部擠一擠，要是高總監人不在辦公室，她也可以到房里坐。
快入秋了，可天氣還未有轉涼的跡象，白云輕染紅霞，呆在高高的天空，把今天的美好如照片定格。抑郁的靈魂仿佛得到釋放，曼晨呼吸著美好的時光，逛商店游市場，將繽紛色彩花花世界收進眼底，讓叫賣聲議價聲、狗吠聲單車鈴聲、廣播聲歡笑聲包圍身心。為了獎勵自己努力爭取而得來一份有意義的工作，她在花市買了一束白色滿天星、兩盆多肉，還買了一盆羅勒。
今晚加料！不，還是回家拉外婆出外吃吧，許久沒有和老人上街吃飯了。
“哥哥，我知道是你在守護我。我會照著你的指引前進的。”
抱著Cygnus的曼晨盤坐窗臺，星星雖然沒有答話，卻以眨眼回應著。她笑笑，視野拉近窗框，吊著沒有圖案和表情的胖兔子頭，晚上背光的樣子有點嚇人。曼晨把福袋拿下來，從哥哥的抽屜找到藍色麥克筆，毫不猶豫地在圓圓的白色福袋上畫下一條又一條直紋，然后找來黑色麥克筆，畫上眼鼻嘴，像只迷你的直紋梨花兔。
“你就叫Stripe吧，哈哈??”
雖然又是一夜無眠，但有Stripe如星星掛在窗欞，裝飾了曼晨晚上的風景，一起聆聽哥哥低語。
/這是愛/給你的愛/
/沒名字卻停不下來/
/在忐忑里期待/雀躍中想到未來/
/是你我才明白/這就是愛/
/但夢還在??
***
“我決定把開發部和支援部合并?！苯裉焱话l的高層會議，席上少了宣薇的身影，但氣氛并沒有想像中的舒緩下來。要是這消息不是親耳從連老板的口中聽到，高耀不會相信。
“為什么？他們不是已經有新APP在開發嗎？”高耀為小的力挽狂瀾：“不能再等一下下？”
“郭亨近日談上了兩項手游代理，我想公司是時候轉型了?，F在有料的程序員很難找了，加上市場競爭激烈，為了不落人后，兩天都不能等，何況是兩個月？”連老板召開這個緊急早會，并非一時沖動，想必考慮周密才作此安排：“技術開發部精簡人手的工作就交給你了?！?/p>
“我明白了?！备咭灾ň譄o法扭轉，唯有折衷：“郭亨不再干涉開發部了？”
“他已轉為技術支援部總監，主要負責維護悅映直播事務，以及洽談技術代理業務?！?/p>
郭亨他??原來如此。
看來公司即將迎來大整改，如同兩年前那樣，也許預告著什么大事的發生。
“琛，給我通知技術部，我半小時后到部門開會，必須全員出席?！?/p>
十八樓的會議結束后，高耀把窗打開，復雜的雙眸凝望天空，云朵看上去如此單純輕巧，卻重重地堵住他的胸口，壓垮他的呼吸和力氣。
“已通知技術部?！辫∶貢⑿呕馗玻骸傲硗忸櫛O督來了，但因新曲DEMO未完成，而你要開會沒空給她講解推廣方向，我便讓她自己在公司走走?！?/p>
知道顧曼晨來了，高耀的眉頭竟然放松了。也許在這公司里，甚至在這世界上，只有這個人能無聲無息地進出他的心，悄悄帶走他的負能量，不驚動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高耀立即動身回辦公室翻些文件做準備，調整思想，把腦中的死結逐一拆解。
***
本來只有一致的鍵盤敲打聲和死氣沉沉的電腦運作聲，靜如死水的辦公室，今天游來一條鯰魚，讓差些要反肚的小魚們生猛起來。然而小魚不是被嚇壞逃走，而是好奇新同伴的到來。
“是協助公司新項目的新同事嗎？”女同事小彥拉來了倚子，讓新同事坐下：“我叫小彥。”
“叫我曼晨吧?！甭康乐x后坐下來：“我來參觀一下部門而已，打擾你們的話不好意思?！?/p>
“不要緊，休息一下聊聊天吧，不然悶死了?！毙┦莻€瘦小的中性女生，一頭超短發配全黑的松身衣著，性格大大咧咧的看不出是I.T.人，說話鼻音有點重：“這公司沒有搞什么迎新會或歡送會的習慣，什么部門什么人來了走了我們都不會第一時間知道，消息通常都是靠不同部門同事之間的溝通傳遞，所以聊天是非常重要的環節?！?/p>
“哦，是這樣?！甭奎c點頭。
“聽說妳哥顧星晨之前在我們部門當主管的，是嗎？而且原本是這次計劃的負責人??”在旁邊工作桌負責設計的丹丹托托眼鏡伸長脖子向曼晨問道，橙啡色曲發靠著左肩束起，白衣外是牛仔吊帶裙，有著臺灣人的清純，若不化妝會以為是初中生。
“是呀，我也聽過，新聞說他自殺死了。”曼晨未開口，不遠處負責編程的阿杰站起來，以低沉的嗓音越過間隔坐位的隔板搭腔。平實無趣的發型和普通廉價的襯衫打扮看來，他不是領袖，也沒什么自我。
“是真的嗎？多可惜呀?！钡さぢ牶罂蓱z巴巴地望著曼晨，曼晨只有苦笑點頭。
“是啊，人家不但有能力，還長得很帥呢，可惜妳遲來一步。”另一位穿運動休閑服的男同事非常擅長挖苦，似乎是因資歷較長而給他的氣勢，字字有力：“不過就算人家在生也不一定看上妳，妳哪里襯得起科技人才啊？又沒身材又沒證書??”
“我才不是你說的那樣?！钡さむ阶斓皖^，似想哭又似生氣。
“臭口堅！”小彥忍不住拍一下桌面，哼了一聲，翹起雙手：“你先管好自己吧！女子無才便是德，總好過一些人，除了編些垃圾程式，其余什么都不會做，說的再多卻盡是廢話。”
“什么廢話？我可是有話說話。”阿堅也憋不住怒氣，猛地站起來，端正的五官歪了，前傾的身體好像下一秒就要沖過來打人：“還有，誰說我不會編程？”
“丹丹不用理他。”小彥摟著被嚇壞的丹丹。
“這樣說??”曼晨插句話，順便緩和一下氣氛：“你們之中就只有阿堅見過我哥了？”
“哦不，也不是真的見面，只是看照片才知道妳哥哥的長相。”阿堅尷尬地抓抓頭，嘴角翹起一邊，右手把玩著鴨舌帽，褪去了剛才的怒火。
“都說他是吹牛的。”小彥一臉鄙視，差些沒反白眼。
“哼，妳們不知道，我們部門一年里轉換了好多人，很少捱到半年的，我是這班人里干得最久的了。”阿堅不跟女同事一般見識，左手摸摸長出須根的下巴：“若說有誰見過妳哥，除了老員工和高層，也許只有華主管吧。”
華主管？
“一會兒高總監來開會，大家準備一下?！币徽f起華主管，頂著幾絲白發的真人便出現在門口，皺眉頭的臉更顯憂慮，留下緊急的氛圍匆匆而去。
“知道?！卑缘热颂搼宦?。
待華主管走進議事室布置會議的時候，四人拋開剛才的吵鬧聚集一起，如臨大敵般相討作戰策略。被遺忘在圍墻外的曼晨摸不著頭腦。
“又來了，又要捱罵了?！薄安皇前?？我們已經努力在做新的程式了??”“難道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不喜歡開會??”“能不能裝??？”
“其實你們不用這么緊張，可能是好事呢？”曼晨湊近帶出正面的想法。
“妳不了解高總監，有他在我們都不會有好日子過。”阿堅像在說笑，卻一臉嚴肅：“他是鯊魚，妳見過鯊魚不咬人嗎？”
“這么夸張？”曼晨瞪眼。
“還能上岸追著你來咬呢！”小彥附和。
“什么？”
“不該在的地方也在，不是他管的部門也要管。”阿杰如翻譯，幫助曼晨理解。
“他呀，多兇呀，妳不知道。上次真的嚇死我了??”丹丹雙手放在心口處苦著臉。
“他瘋到叫我們去空中花園的泳池開會，妳說是不是變態的？”阿堅直言。
“空中花園？禁止進入的天臺那里？”還有泳池？曼晨難以想像。
“是的?！毙┑捏@慌在眼里打轉。
“不過算是見識到高層才能享受的頂級設備，被罵得狗血淋頭也值得了?！卑⒔芑叵氘斕斓膱龅?，顫栗感減輕不少。
“還能觀賞他游泳的速度！”小彥的記憶也被帶到當時的畫面，表情揚起欽佩。
“也是，起碼看到了高總監結實的肌肉，不枉此生了?！钡さな址诺酵t的臉上，笑意藏不住，驚慌拋到腦后。
“可是這次沒有佐藥的糖果附送了，大家只有硬著頭皮撐過來?！卑砸徽Z道破現實，粉碎各人短暫逃避的回想。
“嗯?！彼娜送牡鼗ネc頭，就差伸手疊起來說一聲加油！
這就是作戰策略嗎？曼晨不知該笑他們的神經質反應，還是該笑條子襯衫被比喻成鯊魚。
***
高耀大步走進技術部，一群熟悉得要厭倦的面孔中竟見顧曼晨的身影，格外遺和。
“高總監，議事室已準備好?！比A主管恭敬地迎接高耀，轉身著急地跟大伙說道：“開會，進來?！?/p>
“我可以旁聽嗎？”曼晨斗膽上前輕聲問道。雖然自知不應參與跟她監督工作無關的事情，但想到鯊魚咬人挺刺激的，不禁好奇，而且自己暫時沒事干。為免被拒絕更添加一句：“不算工作時數?！?/p>
“隨便妳?！备咭淠恼f，似乎情況不甚樂觀。
曼晨收起笑容，也把八卦的自己收起呆在一角，盡量不對會議造成打擾。
“長話短說?！备咭珱]有坐下來，雙手撐著桌沿：“你們的總監郭亨已轉任技術支援部總監，所以這個沒人管理的技術開發部門，下個月正式解散?！?/p>
“什么？解散？”“我們呢？我們被裁員嗎？還是內部調職而已？”“那么我們是跟隨郭總監到隔壁的支援部嗎？”大家騷動起來。
“安靜，聽高總監把話說完?！比A主管控制局面。本來放在華主管身上的心思被當下部門的緊急狀況拉開了，曼晨的心也跟著恐慌起來。
“公司正在改革，開源節流，說是將開發部和支援部合并，實質上是裁員?！备咭嵵仄涫拢骸伴_發部被收進支援部內，到時這層將不再存在開發部，整層都是屬于支援部，而支援部只提供兩個位置。”
“一個肯定是華主管的，另一個名額就由我們四人爭奪了，是這樣嗎？”阿堅毫不顧慮他人，拋出自己的想法。
高耀沒有回答。
“為什么要解散開發部？”小彥眼里充滿疑惑：“是公司不需要我們了嗎？”
“裁了我們是為了騰空另請新人嗎？”阿堅眼光瞥一眼角落里的曼晨：“為了新項目而無故除去舊人，這做法太無情了吧？”
好幾雙眼睛轉向曼晨一方，曼晨縮了雙肩，自己什么都沒做卻成為攻擊對象，莫名的詭異。
“把責任推卸給別人，自己就沒過錯嗎？你們有沒有反思自己給公司貢獻過什么？”條子襯衫把眾人的目光集中過去，字字有力地拍打各人的良心：“公司在一個月前已經有部門合并的想法，與最近的新項目無關?！?/p>
眾人低頭沉默，不知是懺悔還是憂愁飯碗。曼晨即使是旁觀者，即使被澄清誤解，心情卻如當事人一樣凝重，不敢發聲。
“是嫌我們不夠勤力嗎？我可以加班的，不要炒我。”丹丹弱弱地吐出心聲。
“是啊，我們不會再犯拖延癥了，給我們一次機會吧?！毙┮舶蟮?，其他人連連點頭。
“你們幾個，并非沒有才能，只是沒有正確發揮運用，開發創造不是你們專長。”高耀客觀評論，語調中立。
“我想留下來，不走可以嗎？”阿堅聲音軟下來，放低了姿態。
“其實我不太喜歡郭總監，若要跟隨他，我寧愿離開。”阿杰難得地有主見，又或是不想見著同事互斗的情況發生。
“不要走！現在很難找到合適工作，而且在職時間太短，寫履歷不好看?！毙﹨柭曊f道，似乎都是她在意的事情。
“不然怎么辦？我們全部都去支援部嗎？”阿杰失措：“都說只留兩個??”
“你們還有別的選擇。”高耀終止了無邊際的擔憂和惶恐，焦躁的靈魂停下來等待救贖之光：“減薪留職?！?/p>
“什么意思？”眾人眼神期待。
“兩人跟隨原定安排調去支援部，其余三人減薪兩成可留下來，到新設的電臺廣播部去?！?/p>
曼晨屏住呼吸，或說被震懾得難以透氣，心跳早已失控，跟思緒一樣亂竄著。
“自由選擇，非強制?！?/p>
仍然沉默，但已稀釋了愁怨，不再沉重。
“同樣，一周時限，你們可以商量一下，好好考慮自己的去向。散會?！?/p>
噗噗??噗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