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向前走，每一個困難就像一個轉角，面對、克服、拐過去，就是一次成長。到了第四次的144度關口，星星輪廓乍現，夢想即將成形。

可是一切沒有如直線般順利，跟曼晨的泳術一樣停滯不前，找不到突破口。

身體能浮起，踩水動作對，呼吸都學會，偏偏水中有一股阻力不讓她前進，一著急，頭抬不起來反沉下去，溺水、緊張、溺水??

“阻力不是來自池水，而是來自妳心底。”

條子襯衫說得對，曼晨從未正視過哥哥的死亡，一直由其沉睡。只希望代替哥哥完成星事電臺的心愿，以發光的將來消除過去的陰影。

“壓在心里的東西，妳必須放下。”高耀遞上毛巾：“今天練習到此為止。”

曼晨怎么也想不通。水明明那么透徹，心明明那么廣闊，只不過一塊陰影，沉淀扁平無害的過去，為什么不可以忽視它？

本末倒置的后遺癥漸漸浮現。

一切只會越來越糟。

“又停播？”二十樓的老板辦公室傳出高耀不爽的叫聲。

“你知道戴總不只是贊助商和廣告客戶那么簡單，他還是我們公司營運資金的大部分來源。”雪茄也不能發揮減壓作用，被棄置一旁緩緩熄滅，連老板的臉從未如此嚴肅：“戴總親自跟我開口，要么撤走資金，要么停運星事電臺。”

果然不出所料，加盟戴利一事被高耀拒絕了，對方的不滿立即反映在出資悅憶之上。

“我不管星事電臺是否得罪他，總之為了保住大的，只好犧牲小的。”連老板轉過面背向高耀，示意會面結束。

也許是天意，即使網上交流區期待復播的聲音如何大，亦不及老板輕輕的一句話。

高耀有那么一刻后悔了，他應該選擇離開涼薄的悅憶，星事電臺也許就能保住了，雖不能參與她或他的音樂夢想，但事業可以更上一層樓，跨進另一高度??可是事已至此不能回頭，高耀只有帶著婉惜，如實轉告電臺部同事。

“可惜吳總那邊談不攏，不然也有點談判籌碼。”一片黯然的氣氛之中，只得曼晨眼里還有余光，沒有意識到事情到了無法逆轉的地步。

“不，不夠。”高耀搖頭。小彥等人都沉默了，不安感瞬間蔓延。靜默是最傷人的聲音，挑戰著人們有限的耐性。

曼晨好想說些什么對抗討厭的感覺，但是聲帶被一雙雙失望的眼神緊揑著，連氣管也堵塞，呼吸不了。

“我們由始至終，沒有一點勝算。”阿堅灰暗的眼睛從帽沿露出來，尖銳得像利刃劃向已有傷口：“我們后臺也收到不少意見，希望增加有獎游戲和娛樂話題。對于音樂，聽眾一開始是有新鮮感、有熱情，但因為不懂欣賞而缺乏耐性，更沒想過探究??日后的節目方向要求會更多變更廣闊，恐怕還是不能以音樂為主，然后會漸漸淪為普通的商業電臺??”

“至少我們開始了！”曼晨急忙勉勵道，不要放棄任何挽救電臺的希望：“或者我們可以維持下去，或者找到方法教育聽眾欣賞音樂，不干下去，怎么知道我們不行？”

“曼晨??”堅持是好的，但有時候會變成固執，甚至是無知的付出。高耀欲勸說，卻打住。

“不可以放棄的！想想還可以做什么，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曼晨目光逐一掃過各人，可惜希望逐吋被砍碎成無望，最后落到條子襯衫的臉上。

“已經沒有辦法了。”化為灰燼。

難道哥哥的心愿只能走到這里？還有很多星星的歌未播放，還有音樂的美未散布，曼晨不甘心。差一點就可以把星星摘下來，無奈天梯被剪破，和星星的距離成了一步之遙的遺憾。

原來星事電臺和條子襯衫不可兩者兼得。

耳畔仿佛聽到儀器顯示心臟停頓的長悶聲。

“真的certify嗎？真的回天乏術了嗎？”真的死亡了嗎？

“或許就像妳學不會游泳一樣，是一股擺脫不了的阻力，是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高耀隨手來個比喻回答：“除非有奇跡。”

***

高耀咨詢過大部分的股東，幾乎一面倒的傾向關閉電臺，即使當中不少電臺的粉絲，甚至其家人也喜歡收聽，可是始終屈服于金錢之下，不愿為了留下低盈利的電臺而失去大金主。

“我對不起大家。”是高耀創造的就職機會，卻也帶來落空一場，浪費了各人的時間和心力，唯有躬身致歉。

“不要緊，高總監你已經盡力了。”小彥微笑，望一望兩旁的男同事，像是取得同意般代他們發言：“我們本來早就要離開的，是你給了我們新生，善用長處，更學會另一種技能。我們感謝你才是。”

“對，大家都盡力了，結果如何也無憾。”阿杰補充道。

“沒錯，我們有的是技術和厚臉皮，在外面大把世界闖，餓不死的。”阿堅豁達的說。

“你們??”高耀感激大家體諒之時，正要揚起的笑容被熟悉的缺失感打住了。

嬌小卻重要的身影不在視野范圍，心底的警報響起。

“曼晨去哪了？”

“曼晨？她早上一直都在的，不久前還看見她沖茶??”阿杰回想道。

“不可能吧？她一向不喜歡喝茶的。”高耀走近辦公桌，拿起杯子查看，的確是茶，頓感不妙，再發現曼晨的手機遺留桌上，心跳已經狂飆：“她應該是想沖咖啡??她的精神和面色很差吧？”

“啊，是的，她好像還在想辦法挽救，一直低頭喃喃自語??誰知一轉頭便不見蹤影了。”小彥說著也開始擔心。

“有聽到她說什么嗎？”失控與理智在腦袋拉鋸著，高耀咬咬牙深呼吸保持冷靜。

“好像聽到克服什么阻力的??”

“糟！”

阻力，水！泳池！空中花園！莫非是刺激過度，精神錯亂，一時想歪了？

不要猜中，不要??

焦躁得把電梯內的按鈕按凹了，到達天臺的一分鐘仿佛比一小時還要長，冷汗隨著電梯上升而掛滿額角。

沖出電梯直奔泳池，心跳激烈遞增。看見池中女生背面朝天，只浮不動，心臟抽搐的痛，二話不說撲進水里。

“不要有事！”把女生拉到池邊，平躺地上，毫無知覺反應，高耀立即進行急救。

只不過是一個比喻而已，天真的女孩竟當真。

“顧曼晨！”一面心外壓，一面人工呼吸：“顧曼晨醒醒呀！不要走！”

可以不做副總裁，可以沒有星事電臺，但不可以沒有妳！

“曼晨！”

心里的花朵、精神的依靠、安穩的避風港、平靜的鎮定劑??不要！不要像顧星晨那樣，從自己的指縫間消逝??

“妳醒醒！不要離開我??不要??”

如木偶的曼晨對于竭力的搶救無動于衷，虛脫的高耀伏在女生肩膀旁邊，淚水早已混入池水揩滿臉上。

“咳咳??”

“曼晨！”高耀聞聲彈起，扶著女生坐起來：“妳沒事吧？”

“咳咳??”曼晨睜開紅腫雙眼，注意力慢慢集中在面前的臉，有氣無力地說：“是你。我，我差點以為，要去見哥哥了。”

“沒事就好了！妳嚇死我了！”高耀一把抱住曼晨：“妳干嘛那么傻？不會游泳就不要自己下水。”

“我，我想，創造奇跡??”曼晨埋在高耀的懷中，哽咽起來：“若我能克服，游泳的恐懼，星事電臺，的難關，也可以跨過去??”

“傻瓜！才沒有關聯的，妳不要那么自以為是好不好？”捧在手里的體溫叫高耀心里踏實，松一口大氣。

“沒了星事電臺，我對不起哥哥，我沒法面對將來，更面對不了自己??”曼晨回復氣力，但情緒久久未能平伏。

“不是說過一起面對困難的嗎？妳要我告知動向，妳同樣也要告訴我妳的想法。妳不需要獨自承受，讓我幫妳分擔吧。好嗎？”高耀輕撫女生濕亂的短發，放低語調，像身后夕陽一樣，暖和、溫柔、自然：“不會游泳不要緊的，有我救妳。”

“謝謝你。”

***

琛秘書半跑半走的才追上高總監的步伐，在戴總秘書的電話撥通的時候，琛就知道高耀的心再也追不上，飛走了。

“你決定了嗎？”停車場回蕩著琛的最后勸告：“當初你的拒絕就等于不給面子，現在戴總肯定不會接受你的回心轉意，就算接受了，以他的大架子大男人脾性，必定少不了呵刻要求，到時你只會被羞辱、被玩得很慘！”

“管不了那么多，為了星事電臺，為了她，有任何機會、即使如何屈辱都要試試。”高耀坐進駕駛座，隨即關門，系安全帶，準備發動車子，鐵心不二。

琛無奈地退讓，正要轉身，手機響起。

“高總監！”琛接電后沖上前以身體擋車，雙眼比車頭燈更亮：“黃總的秘書說，黃總要贊助星事電臺！”

驚喜之色交集于高耀的臉上，繽紛、震撼，像煙花在眼前和心里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