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得炸裂，極力睜開眼，便又暈眩地閉上。從身上未散的酒氣知道自己喝醉了，但身處的床鋪卻無比陌生，難道是別人家的床？嚇得抬頭張眼四看，沒事，是自己的房間，又倒頭再睡。心里嘲笑連自己的床也不認得，但又疑惑，自己是何時回來？又如何回來呢？斷片了。

懶散的感覺曼晨不愿抽身，她希望理性現實忘記找上門，任由幻想虛渡時日。

頸部異物撩撥記憶神經，閉合的眼皮下是跳動的眼珠，往事如跑馬燈飛掠而過，腦海交戰未曾停歇。會如此不求回報地幫助她、照顧她的，除了哥哥別無他人。她以為。

“但他不是哥哥??”

當聽到胃液翻攪的聲音，才記起自己沒吃晚餐，加上喉嚨越發干涸，只好硬著頭皮撐起身體。血液循環慢慢回復之際，曼晨感到額頭和鼻子好像也隱隱作痛。

喝了床頭柜上杯中的水，鬧鐘顯示著熒光綠的03：26。

為找吃的曼晨踏出房門時自然地瞥一眼客廳，整個人瞬間愣住了。

“哥哥！”

月光柔和地灑在沙發上睡著的男人身上，意識迷茫的曼晨眼淚一涌而上，視野更迷茫，朦朧地把舊日的映像和眼下的畫面重疊。

曼晨忘掉四肢乏力，半爬半走的，只管立即撲上前，跪地緊緊抱住沙發上的人。

“真的??”胸口因呼吸而起伏、手感溫暖實在！

剛證明不是做夢、不是幻覺，被吵醒的男人一轉臉一張眼，曼晨的笑和淚都僵住了。近距離細看之下，純白色襯衫有著凹凸的直條紋理，是條子暗花！是條子襯衫??

“妳醒了？”看著高耀揉揉眼睛坐起身來，發覺對方的外套牢牢地穿在自己身上，曼晨便明了醉倒的自己是被條子襯衫送回來的。

“謝謝你送我回來，麻煩了你。”空歡喜的臉色應該很難看，曼晨特意背著月色，在地上抱膝而坐：“連累你也不能倒數了，對不起。”

“這些無聊的活動有沒有也無所謂??妳還好嗎？感覺好些了沒？要不要吃點什么？”高耀站起來，彷如屋主一樣熟悉每件家品的位置，來到冰箱前，打算為她拿食物。

“我想要可樂和泡面。”曼晨以為條子襯衫一定會認為不健康而自行決定她的餐點，想不到只是站起來開開燈的功夫，飯桌上已經放著兩瓶可樂，不一會高個子從廚房拿出兩碗注了熱水的泡面。

曼晨訝異之余有點感動，這人何時學會如此貼心？會尊重別人的選擇？緩緩坐到桌前，嗅著泡面辛辣的香味，麻痹了神經，煩惱也減輕了些。

“妳和妳哥常常吃這些嗎？柜里那么多存貨。”條子襯衫用叉子攪拌一下面條。

“不想動手做飯時，又不想勞煩外婆的時候才吃的。”曼晨雙手捧住熱碗取暖，想起和哥哥一起吃面的日子。

“妳會做飯的嗎？我想多數是妳哥做給妳吃吧？”高個子輕蔑一笑，啜一口可樂。

“我會的，我哥也會，只是他工作太忙了，一向都是外婆負責處理家務，我和哥有空便會幫忙。”曼晨嘟嘴敷衍解釋一下，便用叉子試探泡面的軟硬度，嗯，再等一會就完美。

“我和妳哥不同部門，認識不深。告訴我多些關于妳哥的事，可以嗎？”對方忽然放出一句認真的話，接著安靜地把面放進嘴里，像給她騰出發言的空間。

“哥哥他兼任父母的角色，每晚都會陪我看星星，又會唱歌哄我睡。”曼晨呼吸放緩，讓回憶像泡面上的熱氣慢慢升起：“哥哥不會談工作上的辛苦，最多只會帶工作回家默默地干，但從不忽略關注我的現在及將來。”

條子襯衫似乎比曼晨要餓，一下子吃完擦擦嘴，卻沒有如以往的反駁女生，只凝神聆聽著。

“你知道嗎？其實我小時候不喜歡音樂的。雖然我在聽覺上有天份，但是唱歌方面沒有，而且常常被同學嘲笑，所以我能喜歡上音樂，全因為哥哥。”

是哥哥令妹妹接納音樂，見識音樂的美。女生不知道，她和哥哥一樣，沒有幕前演出的份兒，但有幕后培育音樂人的特質。

“自彈自唱的哥哥是世上最美的圖畫。”曼晨抬頭，仿佛墻上掛著舉世無雙的作品，美得心花怒放，展開動人一笑：“他的歌聲很動聽，可以令疼痛溶化。有時只是彈一下琴，簡單一曲，我的世界便放晴，心的傷口自然療愈。”

曼晨入迷地閉上眼睛，猶如哥哥同坐餐桌前。此刻哥哥會陪伴半夜醒來的她，一邊聊著流行曲的話題，一邊催促著女孩睡眠。女孩不愿睡，哥哥便唱歌，不時夾雜著呵欠，跑調的聲音和走樣的表情逗得曼晨笑個不停。

琴聲悄悄溜進耳朵，舒服得猶如催眠曲，不！應該是做夢，像夢境一樣沒有重量，沒有壓抑??

“好真實。”琴聲真實得摸得著音符，看得見曲譜，好熟悉的音階：“《閃爍的你》！”

曼晨聽出主旋律來，錯愕地張眼轉身凝望，條子襯衫正在彈奏她寫的曲！不，該說是星星唱的曲！

原來這人也會奏琴，而且彈得很好。就像??

/喜歡收集小星星/就像發亮的鉆石/

/喜歡閃爍的眼睛/就像耀眼的晨曦/

琴上擱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曲譜，或者曼晨本來就沒有收好，但條子襯衫并沒有多看幾眼，逕自陶醉在指尖上。

隨著音律搖擺的頭顱、隨著感覺飛翔的手指，就像??就像哥哥的靈魂附在這人身上。

/不是因為閃爍才喜歡你/

/而是因為喜歡你才閃爍/

專注的奏琴者沒有演唱，沒有回望，畫面保持著俊美的側面和琴身融合的輪廓，沒有其他，至少沒有如哥哥那樣給她回眸一笑。

“他不是??”曼晨搖搖頭：“只是幻覺。”

其實這人的身形面容氣息無一能對上哥哥，曼晨努力地如找錯處一樣區分兩者。

/固執的摩羯座/只忠于你一個/

會彈琴的男生多么令人著迷，曼晨無法別過臉去，也分不清是因為哥哥而對奏琴者有好感，還是純粹因為奏琴者而生出好感。

思路如電線般亂纏打結，不斷暗自立論又反駁，在感覺似是而非之際，突然發現一個音符不對！在最后一次副歌的演奏中，跟之前有點不同，而這細微的變調并沒有寫在曲譜上，但是曼晨聽得很清楚，甚至聽得到當晚的感覺！

是她當晚聽到星星唱歌的感覺，是她鐘情的感覺。

曼晨驚呆了，這人竟然彈出她沒寫下的聲音，她想念的聲音。

“為什么？”不知道緣由，但她明白了，這是一種感情的契合。

因為有感情，才會想念和迷惘；因為喜歡，才會發光和閃爍。這好感不是來自哥哥。

琴聲停止，淚掛在眼睛上，灼熱心胸。

“哥哥，是你派他來取代你的嗎？”

不忠的感受很痛，痛得她不得不承認，對深愛哥哥的背叛。

“不要??”捂著心口的手碰到項鏈，立刻像觸電般激發意念，瘋狂地奔向窗臺，尋找代表哥哥的星形飾物，欲安撫愧疚的感覺。可是盒子不見了，兩個盒子也不見了！一直放在窗臺的木盒子消失了！“怎么會？”

“曼晨，妳怎么了？”高個子皺眉，目光追隨著女生滿屋晃動的身影。

“難道在房里？”曼晨慌張地鉆進睡房，她明明記得自己拿盒子到窗臺后再沒有移動過，莫非是外婆？不可能，外婆不會碰她的東西。

然而遍尋不獲的恐懼當下，她寧愿相信是外婆把盒子移放在別處，而非這樣不知去向。

“或許是為了打掃而收藏起來??”會嗎？連自己也騙不了。

“妳要找的是這兩個嗎？”

曼晨垂頭喪氣走出房間時，雙眼和魂魄也被高耀手上的東西奪去。那滿載哥哥的盒子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這些小孩子的玩具有什么用？”

“還給我！”曼晨頓感不妙，伸手要搶，可是對方雙手把盒子高高舉起，嬌小的她踮起腳尖也完全夠不著。起初以為對方戲弄她，但對方鋼鐵般的表情宣示著堅決的態度，好像沒有放下來的意思，她開始怯慌：“不是玩具，是對我很重要的紀念，還給我！”

“不過是回憶罷了。”高個子稍微挪步，后方一個化寶用的火盆狠狠地映入眼簾，火舌不遺余力地展現它旺盛的生命力。

“你想怎樣？”恐慌升級，心跳已經狂飆到打亂整個生理系統，除了窒息和暈眩，還伴隨著精神被掏空的虛脫感：“你別亂來，盒子不是你的！”

“也不是妳的。”高耀說著兩手一扔，可憐的木制品和內部脆弱的飾品如嬰兒毫無抵抗力地被熊熊烈火包圍。

“不要呀！”曼晨像母親見兒子墜落般第一反應伸手去撿，管他是熔巖還是火山。高耀從旁一把抱住她。

“會燒死妳的，連命都不要嗎？別傻了。”額角上方傳來冰冷的語氣。

“不要！你放開我！哥哥！我的哥哥呀??”掙扎和哭鬧只換來背后更強大的臂力，曼晨心里再強硬，身體也只能軟下來，用浸滿淚水的眼睛，無助地看著寶貝們最后一面。

焦黑連同失望蔓延，最后化灰，沒了。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曼晨掙開高耀的手臂，拭掉滿臉淚痕，抬起怨恨的眼神質問：“你燒掉了哥哥，什么都沒了！你為什么要弄死他？”

“顧星晨已經死了！”條子襯衫清脆狠勁地道出事實，如利劍斬斷女生的雜念和想像：“就像那束滿天星是假的一樣，曾經活的那一個早已凋謝，剩余眼前的都是假象。”

“什么？”

??我人老了腦筋也不靈光，不知道怎樣幫助小曼，只希望她好好生活，健康快樂。我想我唯一能做的是盡量減低她觸景傷情的機會，為免小曼因家里的滿天星枯萎而哭，我偷偷換了一些假花，總算穩住了她的情緒??

“不會的。”曼晨呆住一秒，然后失魂落魄地轉身撲向墻架，伸出顫抖的手檢查植物，了無生氣的塑料質感一下子堵住女生的呼吸，骨架失去精神支撐跪坐地上：“怎么會？??明明還聽到哥哥唱歌，還看到哥哥的微信，還感到哥哥的心跳??怎會這樣？”

高耀冷靜地揚起一張唱片，虛弱如枯葉的曼晨撐起搖晃的身軀，竭力張開疲倦的眼睛，還在祈求所見景象皆是噩夢。

“不要。”隨著唱片掉進火中，曼晨跌坐下來，心碎了一地。

眼前的高個子變成煉獄中的惡魔，目露兇光，猙獰咧嘴，邪氣逼人??這并不是曼晨認識的條子襯衫！魔鬼手中緊接揚起哥哥的照片、曲譜、手機??

猶如凌遲一樣，對方正在逐刀切割曼晨的肉，每拋下一件關于哥哥的東西，她的心就被燒毀一吋，把痛楚逐步推向沸點。

“我恨透你！”

最后超過身體和意志的負荷，休克。

昏倒了，淚還在淌。

“他已經死了！”

被搖醒、被強迫眼睜睜地看著哥哥的微信被消失、被灌輸哥哥死亡的思想??最終逼使曼晨瘋癲地把魔鬼推出大門，推出魔咒的范圍。

妄想以哭泣解咒，以哭聲喚來夢醒的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