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成長總歸是快的,過了一個節點,就會使勁兒往上竄,伴著宮內的春草驚竹越長越高。
南星忘了何時曾經到她胸口的小皇帝如今反倒高她一頭,忘了何時小皇帝不再撒嬌,精致的臉上也不再有明顯的喜怒。
過去的小哭包如今成長為現在風華萬千的少年帝王了。
九年過去了,九年里南星仍和李聞野習武,促進世界進度。
十七歲的李祈安已經在朝堂上有了實權和話語權,培養了一批批可靠的親信,不斷扶持自己的勢力站穩腳跟,改革人才選拔機制,頒行多個新政策,大量有真才實學的寒門子弟陸續進入政治中心,替天子效力。
支持李聞野的世家大族感到了危機,與之相對的是春風得意的李祈安扶持上來的寒門子弟。
大雍朝表面風平浪靜,深層的東西逐漸發生了變化。
南星剛從宮外回來時,已然到了暮春晚時,行至仍舊春嬌百媚的御花園,遇見了在海棠樹下的李祈安。
李祈安長身玉立在海棠影下,子規聲里,立盡黃昏。
少年的李祈安站在那里,清冷矜貴,玉冠束墨發,眼眸深邃,俊立的眉目,黃色龍袍隨春風擺動,海棠花紛紛飄落。
眉宇間已有了天子威嚴,圓滾滾的鳳眸如今細長疏離。
“皇姐,你回來了。”
“拜見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祈安身后的侍從整整齊齊排成一排,給了顧南星一個盛大的迎接禮。
顧南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小皇帝的威儀,咕咚一聲,這樣的李祈安讓南星感到陌生許多,吞咽一下口水壓壓驚,突然有點腿軟,想下跪。
“統子,統子,這小皇帝咋長這么快,我就離宮兩個月,現在我只想給他跪下。”
“統子?你個球倒是回話啊。”
南星等不到自家球的回應,只能硬著頭皮給李祈安行請安禮。
李祈安上前迎兩步,微低下頭俯視顧南星低垂的美人面容,抬手扶起南星,阻止她的請安禮。
“皇姐離宮兩月,怎一回來就與朕生分了?”
“陛下,畢竟禮不可廢。”
關系的遠疏親近,往往由權利者掌握。南星不想冒險。尤其,她現在已經捉摸不清這個萬千風華的皇帝了。
南星后退一步,堅持行完禮才起身,陪著小皇帝在御花園轉悠。
行到一半,南星先開口緩解兩人沉默尷尬的氛圍。
南星本想像兒時習慣那般自稱我,想了想,還是先試探一下李祈安的態度,轉而改口成自己的名號。
“永福離宮時,正好是陛下的成人禮,還沒給陛下成人賀禮呢。”
成人禮,皇族貴家子弟在十五歲時由母親或乳娘嬤嬤操辦,安排通房丫頭教導房中術。此后便可娶妻納妾,開枝散葉。
小皇帝上無母家親人,理應由內禮監全權負責。
但是,李祈安十五歲時從馬上跌落,摔傷了腿,成人禮只能延期舉行。
好不容易養好傷,小皇帝以事務繁忙這個破借口一推再推。
一時間,帝王秘事在朝堂,后宮瘋傳。連南星也產生了小皇帝行不行的懷疑,旁敲側擊,變著法兒地問小皇帝,還跟統子探討過。
“統子,小皇帝不會不行吧?”
“怎么可能!他設定里一夜七次都沒問題!”
聽著統子篤定的語氣,南星才安了八卦的心思。
李祈安噙著笑,挨著南星一側的指尖微動,想去觸碰旁邊白皙的玉手,最后卻還是作罷,捏緊于背后。
“聽宮里的老嬤嬤說,成人禮要由家中女眷長輩操辦才算圓滿,朕思來想去,成人禮這種大事交給一群老頭兒,不太妥貼,便延遲至今。”
小皇帝看了一眼南星,繼續說道,“想著皇姐回來,由皇姐操辦。”
南星覺得小皇帝說的有理,這種事兒交給那群頑固不化的老頭兒,不給小皇帝留下什么不好印象就不錯了,于是頷首答應下來。
李祈安松了一口氣,雙手緊緊攥在后背,眉眼的舒朗昭示他的好心情。
南星在李祈安熠熠生輝的鳳眸中看到了溢滿的野心與意氣風發,尤顯深邃,復雜的情緒掩藏在眼底,但南星不懂也不想深究。
“皇姐這兩個月玩的開心嗎?大漠風光如何?”
李祈安忍著心里的異樣,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南星看了看李祈安,暗嘆口氣,她就知道小皇帝會問。
猶豫幾秒還是抬手摘去落在李祈安肩頭的海棠花瓣,心里感嘆一聲,如今李祈安已經比她高很多了,“大漠同中原秀美河山不一樣,自有一種遼闊的意境,有機會陛下也去看看吧。”
聽到南星提起自己,李祈安清俊的臉龐柔和下來。
兩月前,李聞野提議南星跟隨隊伍前往與西漠國的邊界,觀摩一下實戰。
南星和統子認為這是接近李聞野的好機會,欣然答應。
南星也不知道,自己前腳離宮,后腳李祈安就沖到公主寢殿。
冰冷的長劍刺入一名宮人胸膛,昔日溫雅仁和的天子神情陰鷙,手握劍柄,將劍身從肉體里抽出,鳳眸淡漠冷郁,潔白的帕子擦拭沾染在臉上的血跡,腳步沉重地往公主寢殿里面走去。
十幾具尸體都躺在地上,胸中的血洞不斷往外滲血,李祈安頭疼欲裂,口中低聲呢喃,“一群廢物,連皇姐都看不好。”
輕飄飄的沾血帕子靜靜的落在一個宮侍尸體旁,小順子跟在李祈安身后,雙腿哆嗦,不敢多看一眼。
此時的南星,看著大漠風沙不斷,感慨自己練了快九年的武,終于派上了用場。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李聞野和顧南星發生什么,沒人知道遠在皇宮的李祈安,夜夜派暗衛傳送大漠的消息。
心里酸澀和滿腔心事,無人可訴說。
那邊的小皇帝無人問津,大漠卻是好風光。
在大漠到處是黃沙飛土,李聞野說要教導南星便從未食言,拋去訓練時偶爾的動手動腳,這個老師是極好的。
李聞野答應南星,如果在第一次比武贏得軍中士兵時,他會送一把上好的寶劍給南星。
南星對李聞野口中的劍很感興趣,畢竟跟著李聞野學武這么多年,見識到太多至寶兵器,南星直到現在也沒有一件趁手的,不免失落。
比武前天晚上,月亮泛著清冷的光,星星在夜空中閃爍,南星在空曠的沙地上獨自練習。
“星星,你要早睡啊,不然明天狀態不好。”
統子看著南星這么認真有些擔憂,南星每晚都要來這里練習,但今天不同以往,南星格外認真,大有一種拼命的架勢。
“統子,我練完這招就睡,這招我總練不好,習武九年,明天就要見成果了。”
南星說完這句話,眼神愈發冰冷堅定,統子默默看著南星這副樣子,想說什么終究是沒開口。
比如南星現在的樣子和李聞野越來越像。
等到月亮又西移時,南星收劍運氣,回到自己的營帳。
遠處有兩個身影,望到南星的營帳滅燈變黑后,才從草叢里走出來。
“主子,小的有句話要講。”
李聞野看了一眼抱拳行禮的王翼,“說。”
“主子何必對顧南星如此上心,小的怕日后......”
“日后她學會功夫,替皇帝報復本王?”
王翼聽到這話,更往下低頭,默然不語。
“她的一招一式都是本王教的,不會有那一天。”
李聞野盤著手里的玉珠,笑吟吟地說出這一句便往主帳走。
情感里懵懂青澀的攝政王,在朝堂、在戰場都是多智近妖的存在,好似他天生就是為權斗而生。
他天性謹慎多疑,城府極深,對南星的愛里也夾雜著皇位、權力、復雜的利益。
他愛她,但那愛意僅有兩三分,比起皇權,似乎那幾分愛意也顯得淡薄,風吹即散。
所以,他不相信自己有一天會淪為只知情愛的庸俗之人。
此時的李聞野沒有意識到,他的愛會隨著時間日益增長濃厚,直至身心全部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