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遼王繼位了？”梁顯問道。

“他的長子褚懷策繼位了”，回答他的是身居首輔二十多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文化仁。這是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須發盡白，他的臉上永遠刻著恭敬勤謹，永遠仰望著高高在上的當權者。他知道朝野上下對他心懷憤恨、不滿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不在乎，這位身居內宮的皇帝是他最大的靠山。只要他支持他，信任他，無論多大的風雨都吹不到他。他勤謹奉上，二十多年如一日地殷勤伺候，他替他擋住那些罵名，開罪那些同僚，不惜舉全國之力滿足他的欲望，才換來如今的信任和寵愛。如今他老了，也感到了這份信任和榮寵的衰退。雄夷鐵礦一事，謝安平入獄被斬，胡晉安被免職罷官，皇帝以雷霆之勢處置了一批人，他知道那也是在給他警示。他怕了，請求告老還鄉。這些年他越來越想念家鄉，想念曾經苦讀的書屋，想念書屋外那棵巨大的槐樹，想念小院里閑散恬靜的時光。很多人都認為他是惺惺作態，以退為進，也許皇帝也是這么想，沒人知道他的請辭中全是心里話。在政治舞臺做戲做了太久，真心話光明正大說出來都不再有人相信，何其諷刺，何其不幸！皇帝沒有批準，他只好繼續扛著這份擔子。

“朕也老了，也該讓位了，總霸著這個地方都礙人家的眼”，梁王感慨著。

“皇上春秋正盛，臣等還需要陛下指點。”

“西安府的水災，東凌府的蝗災，朕的心頭沒有一刻安生。年終歲尾，各地上繳的稅銀也都沒有送來，百官的俸祿，災民的安撫，都沒有著落。”

文化仁心里清楚，無論談什么事這位皇帝大人的重心最終都要落到錢上。身為國君他缺錢嗎？不缺，可他卻總是作出缺錢的樣子然后身手向他要錢。這些年他千方百計攬錢，不光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這位時時刻刻都在缺錢的皇帝。也好，只要皇帝還需要錢，他還能搞到錢，他就有用，他的首輔之位就穩如泰山。

“臣已責成兵部調撥三百萬量白銀送往災區，目前災情都已穩定。上繳的稅銀共計七百余萬兩，分兩批運來，第一批最遲后日便可到達。”

“這就好，越是到年末越是要加緊，平安過年才是首要。”

武陵春是玉衡城內近幾年成立的妓館，館內姑娘年輕貌美，尤擅歌舞，已經與幾家老店鼎足而立。妓館后身的內宅里，一雙纖纖玉手逐一倒好茶。那雙手如白玉凝脂，柔若無骨，眼角眉梢天然繾綣，身姿舉動嫵媚風流，正是武陵春的頭牌九歌。此刻她安靜地倒茶、添煤，而后悄悄退身，輕的幾乎沒有聲音。

赤羽一身男裝，配著英氣的五官，自有一番雌雄莫辯的瀟灑俊逸，連沈硯都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感嘆。回到越國，赤羽便是武陵春的幕后老板，萬春堂的堂主花四方。

“雄夷的十萬噸鐵礦由水路從雄夷出發，到遼國的福州。福州是碧水山莊的所在地，也是遼東守備區的中心。這些鐵礦均被用于兵器制造，換句話說我們的人正在給敵人提供殺死自己的武器”，赤羽指著桌上攤開的地圖向沈氏父子說著情況。

沈煜泰和沈硯聽完欣喜多過憂慮，如此以來文氏通敵的罪名就可坐實。

“遼國有個組織叫羅剎門，羅剎門有四個分門，分別是黑龍壇，白龍軒，青龍臺，赤龍閣。這個碧水山莊實際就是白龍軒，是羅剎門的斂財部門。據我觀察，羅剎門背后的主人就是遼國的皇帝褚懷策。但這一點我拿不出證據。”

情況明確之后，三人不由自主看向屋內的屏風。

“情況基本就是這樣，四方先告退”，赤羽說完退了出去。

沈硯拿著桌上的證物恭敬地送到屏風后。年輕的淮王逐一看過，面露喜色。

新年在期盼中來到了，祭祖、祈福、許愿，貼春聯、掛燈籠、放鞭炮，最重要的是家人團聚，共享天倫。梅家堡格外熱鬧，梅子鶴新婚不久，梅輕雪又有了身孕，添人進口的喜悅，闔家歡樂的幸福，讓梅遠山高興不已。歡慶熱鬧之余梅念澤還是會想起妹妹，到現在除了收到妹妹一份報平安的短信后，再沒有其他消息。

尋常百姓家要熱熱鬧鬧地過年，高門大戶更是不必提。百官都在休沐，日日宴飲娛樂不在話下。聚興樓內，白巖正在宴請新任川府總督吳尚志。珍饈美味，陳年佳釀，珠寶錢財，絕色美人，一切都彰顯著酒席的規格。那么多讀書人十年寒窗，布衣粗食，為的不僅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榮耀，更是手握重權，執掌一方的威風。有了權力，金錢、美人、享樂便會紛至沓來。在文氏只手遮天的朝野，權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藥這句話被詮釋得淋漓盡致。什么天下蒼生，什么江山社稷，都是忽悠人的屁話。握在手里的真金白銀，摟在懷里的紅香綠玉，臣服腳下的達官顯貴才是人生至高無上的歡樂，才是對曾經埋頭圣賢之道，歷經官場浮沉的最好回報。所以白巖用的這招很俗卻很有效，誰是川府總督都不重要，誰都不會拒絕送上門的肥肉。席間照例是推杯換盞，阿諛奉承，稱兄道弟。誰都沒想到磨亮的快刀會架上來，吳尚志還在擺總督的派頭，卻顯得尤為可笑。白巖到底是江湖出身，淮王的十三鷹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其擒獲。

“堂主，川府總督等一干官員全被拿下了”，九歌欣喜來報。

“白巖呢？”

“也被抓獲。”

赤羽猛地回頭，激動地看著九歌，眼中盈滿熱淚：“好，太好了，太好了”。

赤羽激動地在原地轉了幾圈，臉上是九歌從沒見過的神情，激動、興奮、痛苦、意外，各種情緒混雜成一副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九歌覺得赤羽整個人都不真實了。

當晚赤羽、九歌、陳星三人置席飲酒。陳星沒戴黑紗，右臉一道長長的火燒疤痕蜈蚣一樣附在臉上，整張臉因為這道疤而扭曲猙獰。楊巡出事后她住的房子被人放了火，雖被救出臉上卻留下了這道丑陋的疤痕。這道疤無時不再提醒她的心上人楊巡的慘死。

“這次真能把文氏父子置于死地嗎？”陳星問赤羽。

“一定會，他們逃不掉的”，赤羽很堅定，帶著刻骨的仇恨。

陳星心里一陣歡喜，扯動著臉上的疤，端起酒杯道：“屬下敬堂主。”

“好”，赤羽笑著飲盡杯中酒。

“堂主可愛過人？”幾杯酒過后九歌壯著膽子問道。赤羽很少笑，話也很少，之前每年她們見面的次數都很有限。她永遠都是冷冰冰的，好像沒有感情。赤羽對她們很嚴格，九歌和其他人一樣很怕她。但是她見過她落寞的樣子，她猜她有著很深的心事。

“愛過”，難得的赤羽回了話，陳星和九歌既意外又好奇。

“堂主愛的人一定出類拔萃，不過我有點想不出什么樣的人能配上堂主”，九歌帶著窺探隱私壞壞的笑，更顯嫵媚。

“他是個很優秀的男人”，赤羽說著眼中帶著戀愛中女人特有的溫柔。她的思緒回到了那個她魂牽夢縈的地方，她想起他們相遇的所有細節，越發想念葉孤鴻。

計劃成功的快意，思念情郎的纏綿，攪動著赤羽的興致，破天荒地喝起了酒。難得堂主興致如此好，九歌歌舞助興。九歌是她籌建武陵春時特地挑選的干將，幾年下來武陵春逐漸發展壯大，九歌成了她的得力助手。但這些年赤羽從沒仔細欣賞過這個美人，她似乎自動忽略了她的容貌。赤羽支著頭看著九歌窈窕的身姿，心如春水般蕩漾，她頭一次領略了什么是嫵媚風情，什么是人間尤物。

這一晚她們喝著，鬧著，看著九歌多情的舞姿，喝得酣暢淋漓。這是赤羽十幾年來唯一的一次醉酒，也是唯一的一次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