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間楚地,襄陽南漳。
古萱幽幽醒來,耳畔響起嗡嗡蜂鳴。與此同時,腦袋猛然抽痛,像是有人手持鈍斧,銼開她的頭皮,鑿裂她的顱骨,最后撒進一把細密的針。
她弓身如蝦,額角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劇烈的疼痛仿佛抽空她的氣力,以至于連眼皮都抬不起來。
疼的越發頻繁了……她暗自苦笑,旋即默念法訣,一股微弱的紅藍靈力攜著暖意,自心脈噴射而出,緩慢流經全身。
片刻后,蝕骨的痛楚如退潮般逐漸衰減,繼而平復。
自從古萱化形以來,間歇性的頭疼便如影隨形。
在囚妖界時,靈桃古樹曾用神力替她檢查過,并沒有發現異樣。最后推測得出結論,這癥狀或許和她的身世有關。
她是無視囚妖界封印,從天而降的!
“呼……”古萱如釋重負的長舒一口氣,鼻翼翕動間,嗅到了空氣中潮濕腐爛的氣味。她皺了皺眉,輕微的厭惡感油然而生。
不會是傳送到沼澤地,躺在上面了吧?
從囚妖界到凡間的傳送通道是隨機的,誰也無法保證精準著陸。
睜開眼,掃視一圈周遭,古萱懵住了。
石塊壘砌筑成的墻壁散發寒意,側面留有三個碗口大小的窗戶,她躺在冰冷的稻草涼席上,清晰窺見月夜星辰的輝光如霜雪般潔白。
這是……牢房?!
短暫的錯愕后,古萱坦然接受淪為階下囚的事實,百無聊賴的側歪著頭,看向前方無用的鐵柵欄——雖困得住凡人,但困不住妖。
“保險起見,還是積攢好靈力再出去。”古萱謹慎的做好打算,心里慶幸還有牢房遮風擋雨。
假若躺在荒郊野嶺,就算昏睡時沒被豺狼虎豹叼走,以目前的身體狀況,也難保不出意外。
此番傳送出了差錯。行徑途中,通道內突然怒雷滾滾,險些危及性命。為了不被劈成焦炭,她耗盡靈力與天雷抗衡。
當舉步維艱的抵達出口,卻又遭受到刺眼的白芒,瞬間虛脫昏睡過去。
故而出現如今躺尸的一幕,絕對不是她懶的起。
正欲歇息,幽暗的走廊盡頭傳來清脆悅耳的鈴鐺聲,仔細分辨下,隱約能聽見輕微的腳步聲。
有人在朝這邊靠近!
古萱心念一動,為避免無意義的麻煩,忍著肢體酸痛,不情不愿的坐起身。白皙的雙手抬至胸前張開,大拇指筆直翹起,中指和無名指彎曲貼近各自掌心。
緊接著,左右手的食指與小拇指疊靠,呈現出空洞的菱形圖案:“三界萬族,相輔相生,以陰蔽陽,藏吾真身。”
“匿!”
一言既出,兩個大拇指迅疾靠攏貼合。俄頃,幾縷靈力被調動剝離體內,化作瑩瑩星光附在她身體表面。冥冥之中傳出“叮”的脆響,猶如金石碰撞。
這意味著隱身咒締結完成。
靈力不夠,咒印來湊……古萱倍感無奈。若不是靈力被榨干,隱身術法何須掐訣輔助,直接小手一揮,騙騙凡人綽綽有余。
安心躺平后,目光繼續投向鐵柵欄,聆聽著越發響亮的鈴聲,等待著來人途經此處。
獄卒巡夜需要帶鈴鐺嗎?
她腦海中閃過一絲困惑,她對人間的監獄不甚清楚,但妖族的監獄倒是挺熟悉,作為其中常客,從未見過夜晚有帶鈴鐺巡察的。
囚妖界起初只設有一座監獄,用來關押窮兇極惡之徒。可自打古萱化形修煉,為各種各樣的妖類治病療傷時,發生過許多醫鬧事件后,監獄又多了一座。
這是妖主礙于靈桃古樹的身份,再鑒于治病的妖類,幾乎都是不聽醫囑才導致的后遺癥。不得已為古萱設立一處名義上的監獄,用來調節她與患者之間的矛盾。
每次呆一夜就悄悄放了。
至于鬧事的妖類,如今還有幾位蹲在監獄里面,為妖族的宏圖偉業發光發熱……
思緒紛呈間,拉長的黑影映入眼簾,鈴聲的奏響令其越發膨脹,籠罩住古萱獄前的走道。走道兩旁的燭火搖曳不定,像是在瑟瑟發抖。
影子的變化不太正常,有點詭異……古萱心里沒來由的發緊,一雙明眸死死盯著前方的鐵柵欄,謹慎的像是牢籠內的困獸。
幾息后,來者進入古萱的視線。
他單手舉著火把,身體修長,穿著極簡單調的寬松袍子,色澤漆黑如墨。袍子的每處邊緣,皆繡有金色祥云花紋,透著一股難言的尊貴氣息。
方才的鈴聲源于黑袍下擺,兩顆玲瓏鎏金鈴鐺掛在兩側,飾品的點綴給高貴感平添幾分俏皮。
穿黑袍也就算了,還是帶帽的,壓根看不見正臉……古萱心里吐槽來人的著裝打扮,只覺掃興。
正要閉眸養神,那人戛然頓足,轉過身子,面朝古萱身處的這間狹小牢房。
在火光的照耀下,瞅見正面的古萱陡然頭皮發麻,腦海中彌留剎那空白。
這人……沒有臉?!
不,這不是人……古萱本能的往墻壁挪了挪位置。
眼前的黑袍帽內,盡是虛無的黢黑。若不是露出的手掌握著火把,古萱都以為是撞到怨靈半夜漂浮出來,頂著一件黑袍四處嚇人。
“冷靜,放輕松,他看不到我……”古萱撫胸壓抑著內心的驚詫,試圖安慰自己。
可下一秒,那件黑袍發出低沉雄渾的男音,一句話便讓她希冀破滅:“隱身術?以你目前的靈力,施展出的術法只夠蒙騙凡人。”
古萱的心情沉入谷底,揮手將隱身術撤掉,臉上露出慷慨赴死的表情:“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身上有保命手段,說話就是硬氣……她心中暗爽,時隔多年,終于再次放出這句豪言。
猶記上次如此不卑不亢,還是在上次……嗯,貌似也是在監獄。
她緩緩輕閉雙眸,抬頭挺胸,細長雪白的脖頸托著頭顱,高高昂起,一副待君采頡的姿態。
“有意思,從你的語氣中,我感受到……迫不及待的情緒。”黑袍的聲音頓了一下,似在思考措辭:“你的精神狀況正常嗎?”
你才不正常,你全家精神不正常!
古萱面上一僵,心里忍不住的咒罵。本來想演一幕豪言壯志后,在臨近死亡邊緣,峰回路轉反殺對手的戲碼。結果眼前這家伙開口扯淡,卻將自己整破防了。
她收攏心緒,半倚著墻壁正襟危坐,儀態得體宛如大家閨秀。只是有點灰頭土臉,翠綠的衣裳也有些許焦黑破洞,像是剛從熊熊火災中逃出來。
“是你抓的我?”
古萱需要搞清楚,眼前人是敵是友。如果是敵人,她沒醒之前就應該痛下殺手。可眼下的狀況,更像是在等她醒來。一時間,深深的疑惑和迷茫圍繞著她。
黑袍抽回握住火把的手,任由火把滯留空中,不驕不躁的承認道:“是。”
古萱目光驟然一凝,微挑黛眉,幽幽的瞥向他:“抓而不殺,你有所求?”
對于這種類似的綁架,她經歷過幾次,無非是勒索法寶和值錢的物件。
恢復些微力氣的她站起身,施施行至柵欄前,神情自若的與黑袍對視。
沉默無聲的牢房內,寒意逐漸升起,二者之間隔著搖曳的火光,在噼啪聲中意圖窺視出對方的心思。
時間一點一滴的逝去,黑袍紋絲不動,良久無語。
忽然,古萱對著黑袍狡黠一笑,身形瞬間潰散成璀璨星光,轉眼原地消失,了無蹤跡。
后會無期了您嘞!
跑路這方面,她自認熟能生巧。方才浪費口舌,問些顯而易見的無腦問題,無非是想拖延時間,積蓄靈力以待逃跑之需。
誰料后續黑袍壓根不搭話。雖然沒有按照自己的預想聊下去,但依舊有充裕的時間,恢復足夠逃離監獄的靈力。
眼見監獄大門近在咫尺,她心里卻泛起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