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路上積雪很厚，百姓都窩在家中，趙興穿上大衣，拿了些祭拜用品，獨自前往郊外的一片小樹林。

被雪覆蓋的小樹林很孤獨，只有趙興的靴子捅進積雪的咯吱聲作伴，微風掃下的雪花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心上。墓碑上附了一層雪，只有一個人名——程時安，是趙興的上司，兩城合并之前的一城督軍。祭拜完，他坐在墓碑旁開始和程時安聊天。

兩年前的一個夜晚。

程時安被幾個兄弟起哄帶去了紅玉樓，用趙興的話講，我們家督軍風流倜儻，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愣是把煙花之地待成了佛門靜地，之前姑娘扭著細腰，捏著帕子，側身坐在他身上，一聲聲督軍叫得讓人耳根發軟，結果他站起來一個轉身將那姑娘放在椅子上，自己走了，惹得那姑娘站起來絞著帕子直跺腳。從那以后，他每次來都只是聽聽曲兒就走。

一眾人剛到紅玉樓門口，老鴇就笑瞇瞇將他們迎進去，“幾位大人……”

話還沒講完，前面就沖出來一個姑娘，后面還有個兇神惡煞的打手追著。

她一下子抱住程時安的長筒靴，身體顫抖，“大人，大人，求您帶我走，我不是自愿來的，我被家里人賣了，求求您，我愿意給您做牛做馬。”老鴇臉色大變，大聲呵斥“給我回屋里待著，你知道你抱的是誰嗎，不講規矩的東西！”上前就要把她拉走，被程時安擋了回去。

老鴇解釋，前陣子人牙子送來一個姑娘，搗拾一下是個好苗子，她臉龐精致如畫，皮膚白皙如玉，嘴唇嬌嫩欲滴，身體曲線曼妙，是那種讓人一見就被勾魂的女子，就是性子剛烈，不服管教。

程時安彎下腰，“抬頭。”一張倔強的小臉猝不及防跌進了他的眼睛，兩雙眼睛對視，黑色的瞳仁里倒映著彼此的影子，她毫不畏懼，他卻率先移開了視線。

“叫什么名字？”

“秦書蝶。”

程時安的一眾兄弟起哄，“程哥，英雄難過美人關，喜歡就收了吧！”趙興站在后面，看見自家督軍的耳根悄悄紅了。老鴇趁機獻媚，“督軍大人，這姑娘才來沒多久，還是清白的，若是您喜歡，贖回去做個小妾也未嘗不可呀！”

程時安伸手將秦書蝶拉起來，她腳跟一軟，撲進他的懷里，沒了反應。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出了紅玉樓，趙興雖覺得不妥還是掏出銀子遞給老鴇，要了秦書蝶的賣身契。

馬車里，程時安注視著秦書蝶的臉，鬼使神差的就伸手摩挲了兩下。秦書蝶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渾身一個激靈，也裝不下去了，只好不安的從程時安懷里起來，環抱著身子坐到旁邊。

“裝的？”程時安饒有趣味地看著她。秦書蝶點頭又搖頭。程時安爽朗大笑，將秦書蝶重新拉進懷里“給你一次選擇機會，離開還是跟著我。”秦書蝶將頭埋進他的懷里，手環緊了他的腰，“督軍大人若是肯收留，書蝶自然愿意”。

墓碑旁，趙興猛灌幾口白酒，從一開始，程時安就輸了，輸得很徹底，像他這樣的人難得動情，一旦動了就是萬劫不復。

次日，趙興不放心，私自去查了秦書蝶的底細。書房內，程時安略有不悅，“所以你查得結果如何。”趙興只能如實稟報，“確實如她所說來自兩城交界處，被家里人賣了，但是不可大意，最近柳杰小動作不斷。”

秦書蝶端著托盤從外面進來，放下茶水就下跪，“既然督軍不相信我，還請您放我走吧。”她的眼里閃爍著淚花，惹人憐惜。程時安將手中把玩的槍放下，“趙興，你先下去。”

程時安教她騎馬、打槍，趙興只是一個下屬不能逾矩，可是督軍允許她進書房，他就忍不住說了幾句，卻被程時安訓斥了一頓，他至今還記得秦書蝶在一旁說，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又不識字，對這些也不不感興趣，況且她已經是督軍的人了。

趙興攥緊手中的酒瓶，用力向前面的樹干砸過去，“好一個不感興趣，把督軍哄得團團轉！”

一年后，柳軍進攻，毫不費力就突破了程軍的布防，柳杰帶人包圍了督軍府。

程時安捏住秦書蝶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強迫她與自己對視，這次秦書蝶移開了視線。

趙興掏出槍對準她的腦袋，手指扣在扳機，只要程時安一放開她，他就會按下扳機。程時安死死盯著秦書蝶的臉，“趙興，把槍放下。”趙興氣極，槍直接抵住她的太陽穴。程時安看向趙興，“我命令你把槍放下！”

“書蝶，告訴我，你是誰？”他壓下眼里的破濤洶涌，眼角猩紅，可是捏住她下巴的手卻不舍得多用一分力。

外面，柳杰朝天打了一槍，“程時安，帶著秦書蝶出來。”

三人來到督軍府外，雪撲朔朔的下，柳杰舉起槍，“放開她。”

趙興暴怒，“柳杰，她和你什么關系？”

“呵，滿足你的好奇心，她叫柳瑤。”柳杰轉了轉手槍，“程時安，如果你自戕，我可以放過你的這些兄弟，城中老百姓我也一視同仁，我柳杰說到做到。”

程時安放開了柳瑤，看向趙興“趙興，以后不要魯莽行事，我還指望你每年陪我喝酒聊天，這是我給你的最后一道命令。”趙興淚流滿面，他的命是程時安撿回來的，他早就把程時安當成了自己的親大哥。

槍聲響起，程時安應聲倒地。“督軍！”趙興揩掉眼淚，一拳打在地上。

柳瑤蹲下身，抱住程時安，伸手想抹去他頭上的雪，被程時安握住了，他說：“秦書蝶，別動，我想和你共白頭。”

“書蝶，別哭……”程時安的手松了。

柳瑤拿過他手里的槍，“時安，我是秦書蝶。”

督軍府門前的雪很鮮艷，像盛開的卡羅拉玫瑰，據說它的花語是幸福而浪漫的愛情。

秦書蝶倒在程時安旁邊，淚珠從眼角劃落，她閉上了眼角。愿下輩子你不是督軍，我不是督軍的妹妹。

雪停了，將他們留在了最愛彼此的那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