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窗欞上還沾著暑假的晨露。我數著課本扉頁的折痕，聽新學期的讀書聲在粉筆灰里浮沉。窗外的柳樹正抽著鵝黃的芽，垂絲在風中輕輕搖晃，像在擦拭蒙了霧的玻璃。忽然有片柳葉飄進窗縫，落在我的筆尖，葉脈里蜿蜒著去年春天的紋路。

那時我們總愛在課間趴在欄桿上。柳枝垂到二樓，阿南伸手就能摘到新抽的嫩條。他說要編個柳哨，吹出比知了還響的調子。可教導主任的皮鞋聲總在哨聲將響時踏碎蟬鳴，柳葉便紛紛揚揚地落進我們憋笑的衣領。現在欄桿新刷了綠漆，可阿南的座位空了，只剩下他刻在桌角的歪扭小字：“等柳絮飛時去放風箏“。

山就在第四扇窗外。暮春的霧氣漫過山腰，恍如宣紙上暈開的水痕。去年深秋的運動會，我和阿南翻過圍墻，踩著落葉往山上跑。松針在腳下沙沙作響，他說要帶我看藏在山坳里的野柿子樹。轉過第七個彎時，忽見半山腰飄著只褪色的風箏，線頭纏在老槐樹上，像道未愈的傷疤。

“是春天斷的。“守林的老伯跺著竹掃帚說。那天我們揣著兩個柿子回校，教導主任的呵斥聲驚飛了滿樹的麻雀。阿南把柿子塞進我書包時，指尖沾著山風的氣息。后來他在周記里寫：“柿子要經霜才甜，可我們等不及秋天。“

此刻山嵐正漫過教室的玻璃。粉筆在黑板上畫出拋物線，我的草稿本上卻洇開一片墨跡。柳絮開始飄了，細碎的絨毛粘在窗紗上，像未融的雪。去年此時，阿南總望著窗外發呆，課本下壓著張泛黃的明信片。郵戳是西南某個邊陲小鎮，落款被橡皮擦得模糊，只余一角青山的剪影。

午休時我又看見那只風箏。它卡在柳枝間，褪了色的尾巴垂在風里。保潔阿姨說昨天剛清理過，不知怎的又纏上了新枝。我想起阿南轉學前夜，我們在操場走了二十三圈。他說西南的山里開滿野杜鵑，要折最紅的那枝夾在信里寄來。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得像我們永遠走不完的跑道。

山漸漸隱入暮色。值日生擦黑板時，粉筆灰和柳絮在夕陽里跳著圓舞曲。我翻開新發的課本，發現扉頁夾著片完整的柳葉。背面有鉛筆寫的詩句：“四月的風箏線/丈量著山與山的距離“。字跡被橡皮擦過許多遍，紙面起毛的地方，還留著往事的指紋。

放課鈴響了。我故意走在最后，看柳枝在暮風里寫下無人認領的信。山嵐漫過教室的窗，漫過空蕩蕩的課桌，漫過草稿本上未畫完的拋物線。忽然明白阿南說的“等柳絮飛時“，等的或許不是風箏，而是某個來不及說再見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