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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一見星空

第三十一章插圖的遠方

最后一粒粉筆灰落進陽光里的時候,我看見地理課本上的藍色海岸線正泛著粼粼波光。這座南方教室的吊扇卷起咸澀的海風,竟把插圖中那座白色燈塔吹得搖晃起來。我慌忙用橡皮壓住書頁,卻聽見珊瑚蟲在紙頁深處窸窸窣窣地建造城堡。

第一縷晨光破開南海的霧靄時,浪花正親吻著鹿回頭公園的礁石。課本第三十七頁的插圖突然泛起潮濕的水汽,沙粒從裝訂線里簌簌滑落。我看見拇指大的玳瑁正背著月光爬向大海,它背甲上的年輪泛著珍珠白,像是某個古老王朝的密語。成群的鰹鳥掠過浪尖,翅膀拍碎浪花的聲音竟和教室后排同學翻書的聲音一模一樣。

生物老師的聲音忽然變得飄渺:“候鳥遷徙需要依靠地磁感應...“我望著窗外掠過的云影,發現課本里的大雁隊列不知何時已延展到了玻璃上。領頭雁的喙正輕輕叩擊著窗欞,它尾羽抖落的絨羽在陽光里變成無數個旋轉的問號。當它們掠過華北平原的麥田時,金黃的麥芒會刺破云絮;當它們遇見黃河的濁浪,是否也會像我們跳皮筋那樣,在氣流中畫出優美的弧線?

“同學們看這張植被分布圖。“粉筆尖落在大興安嶺的等高線上,墨綠色塊突然涌出松脂的清香。我的鋼筆不小心在“偃松林“三個字上洇開墨點,轉眼竟長出了毛茸茸的鹿角蕨。此刻在某個積雪的樹洞里,紫貂是否正用蓬松的尾巴裹著幼崽?當猞猁的腳印在溪邊綻成冰花,樹冠間跳躍的松鼠會不會收集這些晶瑩的圖案,送給去年秋天邂逅的那只紅腹錦雞?

數學課的三角函數題還攤在桌上,草稿紙卻背叛了坐標系。潮汐的拋物線從南海一路漫到桌角,浪峰處浮著椰子殼做的漂流瓶。瓶子里蜷縮著袖珍的珊瑚蟲,它們正在分泌碳酸鈣,建造比任何幾何圖形都精妙的骨骼城堡。我屏住呼吸,生怕驚散了正在窗臺上晾曬翅膀的鰹鳥——它們的羽毛還沾著西沙群島的星光。

暴風雨總在下午三點來臨。英語單詞在雷聲中褪去字母,變成一群驚慌的磷蝦。插圖里的漁船突然脹滿風帆,老漁夫臉上的皺紋里游出閃著熒光的深海魚。浪尖上的水珠濺到我的眼鏡片上,每個晶瑩的球體里都封印著微型臺風。當教室的吊燈開始像船艙那樣搖晃,我緊緊抓住課桌邊緣,聽見虎斑貝在書包夾層里發出潮汐的轟鳴。

夕陽把課本上的大興安嶺染成琥珀色時,一只赤狐從等高線里探出頭來。它火紅的尾巴掃過森林分布圖,驚起滿紙的松鴉與飛龍鳥。我看清了它嘴角沾著的藍莓汁,那抹紫色正順著葉脈般的文字注釋,悄悄爬向介紹駝鹿的段落。或許今夜,這只狐貍會循著油墨的氣息,去拜訪住在“冷極村“章節里的馴鹿人?

放學的鈴聲驚散了正在書脊上踱步的雪鸮。我合上課本時,一只樺樹皮做成的小船從頁碼間漂了出來。船頭坐著用松針編織的精靈,它掌心里捧著去年落葉松掉落的鱗片——那上面還凝著鄂溫克獵人篝火的溫度。我輕輕吹了口氣,紙船便載著整個寒溫帶針葉林的秘密,搖搖晃晃地駛向了作業本的留白處。

暮色中的值日生正在擦黑板,粉筆灰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像極了地理插圖上那場永遠下不完的雪。我忽然明白,那些南飛的大雁或許從未真正離開過書頁,它們只是把巢穴筑在了裝訂線的褶皺里。而當月光漫過教室窗臺時,大興安嶺的馴鹿就會沿著臺燈光柱的斜坡,來啃食我們散落在橡皮屑里的奇思妙想。

千葉鴆羽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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