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屜最深處躺著半截鉛筆,暗紅的漆皮像老人斑駁的指甲。拿近細看,還能在筆桿上尋到兩排淺淡的牙印,那是三年級數學課上啃出來的。當時總愛用鉛筆戳前桌女孩的麻花辮,她氣惱地轉身時,我慌忙把鉛筆塞進嘴里裝傻,結果被老師逮個正著。
橡皮擦蜷縮在鉛筆旁,早年的棱角被歲月揉成了橢圓。拇指輕輕摩挲,竟還有若有若無的西瓜甜香。記起小學門口文具店總在夏季出售這種帶香味的橡皮,五毛錢一塊,我們總要把鼻子貼在玻璃柜上挨個嗅過,仿佛挑選的不是文具,而是某種神秘的糖果。
那時書桌的凹槽里總積著層橡皮屑,像是初雪落在褐色的山谷。考試時我常盯著前桌小胖子后頸的汗珠,看它墜落在橡皮碎屑堆成的小丘上,洇出深色的斑點。后來他轉學去北方,寄來的明信片里夾著片真正的雪,在南方溫熱的掌心里化成透明的水珠。
午后的陽光斜斜切進窗欞,照亮了橡皮側面的刻痕。那是用圓規尖細細刻下的“永遠“,“遠“字最后一捺刻得太深,至今殘留著豁口。當年五個孩子在橡皮上刻下誓言,說要當一輩子的“橡皮兄弟會“。如今刻著“航“字的橡皮跟著主人去了墨爾本,“琳“字那塊聽說在某個搬家紙箱里發了霉。
暮色漫上來的時候,我翻出鐵皮鉛筆盒。生銹的搭扣發出嘆息般的響動,盒蓋內側貼著泛黃的課程表,周三下午第三欄用紅筆描粗的“大掃除“字樣旁,還粘著半片干枯的銀杏葉。那年秋天我們總在放學后溜進教師辦公室,偷拿彩色粉筆在銀杏葉上寫秘密信件,看金黃的信箋乘著風在操場上空盤旋。
文具店改成了奶茶鋪,但玻璃柜臺下或許還埋著當年的橡皮碎屑。路過時聽見穿校服的女生抱怨修正帶又用完了,突然想起從前總有人把橡皮切成骰子大小,考試時在課桌下拋擲決定選擇題答案。有次拋得太用力,橡皮塊彈到講臺上,被老師沒收時還帶著體溫。
夜風掀動窗簾,月光在鉛筆的HB字樣上流淌。那些被橡皮擦去的時光,原來都變成了透明的纖維,織進年輪的縫隙里。此刻忽然聽見童年的自己趴在窗邊喊:“明天把《水滸》卡帶齊啊!“聲波撞碎在玻璃上,化作滿桌的橡皮屑,在二十七歲的晚風里輕輕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