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上,腳步有快慢,命運各殊異。有人如疾風般先走,有人似清泉般享福;貧窮如影隨形糾纏一生,富貴卻常常如霓虹般只閃耀在他人頭頂。這參差不齊的生命之線,這無可回避的“命定不公”,如古老紡錘紡出的命運絲線,交織著人世的悲歡離合。
面對這鐵一般的現實,古往今來多少靈魂曾為之困頓、掙扎,甚至發出撕裂的吶喊。印度史詩《薄伽梵歌》中,命運被喻為“無可回避之梭”,在永恒織機上穿梭編織著每個人的生命圖景。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里,俄狄浦斯縱有超拔意志,卻終究逃不脫弒父娶母的詛咒——命運之網早已在無形中將他纏繞收緊。這并非消極的宿命論,而是對生命底色一種清醒的凝視:這凝視如寒夜星光,映照出我們無計回避的初始設定。
然而,對絕對平等的狂熱渴望,卻往往使人在現實荊棘叢中迷失方向。法國大革命期間,羅蘭夫人疾呼:“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那革命洪流中平等口號響徹云霄,但屠戮與恐懼卻如影隨形,恰似一張虛偽的平等面具下藏著血腥的獠牙。盧梭曾言:“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若我們執意忽視“枷鎖”這一真實起點,幻想在起點上抹平所有差異,那不過是在沙灘上建城堡,既徒勞又危險。
那么,當生命的絲線注定參差不等,我們如何能在起伏不定的人世中安頓自己,尋得一份內心的尊嚴?奧地利詩人里爾克在《給青年詩人的信》中道出智慧箴言:“居于疑問之中。”——這并非屈從于命運,而是讓靈魂在認識與接納不公之后,反而獲得更為澄澈的目光去發現自身價值。第歐根尼棲身于木桶中,面對亞歷山大大帝“我能為你做什么”的詢問,他淡然回應:“請不要遮擋我的陽光?!彼F困卻擁有精神的豐盈,恰如莊子筆下“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的境界:在命運的窄隙里,他安頓好了自己。
生命線雖長短各異,但精神的密度與靈魂的深度卻可自我雕琢。梵高一生窮困潦倒,其畫作如《星空》卻令無數后來者靈魂戰栗;特蕾莎修女將自己置于最貧瘠之處,卻以溫暖照亮了千萬孤苦者生命的暗角。他們生命線或短促或平凡,卻以精神價值在命運的布匹上繡出燦爛的花。
所謂“貧窮伴你一生,富貴他人享受”,非但不是我們垂首的緣由,反而可以成為我們精神世界獨特豐厚的基石。生命本如波斯詩人魯米所言:“在斷裂處,舞蹈開始?!泵鎸Σ豢筛牡纳L度,我們當以靈魂的韌度與熱力,在各自命運的織機上,繡出不可替代的圖景。
當命運紡錘轉動不止,生命之線參差如舊;唯靈魂之線有韌度可織入永恒錦緞——那便是人類精神超越塵世不平的、最富韌性的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