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姊妹交流戰的溝通就拜托給你了,伊地知。”
霧下忍正襟危坐著,忽略了其他人自以為很隱蔽,但實際上確實不斷朝他飄過來的視線,稍微點了點頭,“抱歉啊,各位,說是邀請輔助我進行咒靈祓除,結果在各位發現咒靈痕跡之后就先一步將它祓除了,沒能讓你們學習到什么有用的東西。”
不至于不至于,這種經歷還是算了。乙骨憂太急急忙忙搖頭,他總覺得自己多少得沾一點霉運,不然為什么凡事跟他有關系的任務都接二連三的出了事故呢。
別的不提,就目前的實力來看,單獨一只咒靈讓他們三打一,再外加里香場外援助或許還有救,但是需要同時消滅咒靈的兩部分?饒了他們吧,他們只是入學才兩個月的學生而已啊,正常職業生涯里這會應該在為堆積如山的三四級任務而苦惱才對。
“接下來怎么辦,我們還需要繼續參與嗎?”乙骨憂太繼續發問,“雖然昨天也有在祓除咒靈,不過更多的時間都花在排查忍前輩和五條老師的行蹤上了。”
因為你和五條老師突然就玩失蹤嘛。他默默的用帶了一點點幽怨意味的眼神瞅著霧下忍,后者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偏過頭去,將決定權交給剛剛去拿冰淇淋的五條悟。
“今天就稍微休息一下吧,訓練從明天開始,雖然要勞逸結合,但是太放松也不好。”五條悟隨口回答,見縫插針的往嘴里塞了一口草莓味圣代,“姊妹交流戰大概在兩周之后就要開始,據說加茂家的嫡子也要參戰來著,真少見,御三家出來的孩子居然會勤勤懇懇的在高專學習。”
“你不也是御三家嗎?”
“不一樣啦,我可是生下來就被定為家主的,加茂家到現在還沒確定吧。”
雖然接下來要面對嚴酷的訓練,但在那之前還有一天假期!這個消息已經足夠振奮人心了,禪院真希左右看了看兩位已經開始跟通過視頻會議方式參與的胖達討論起等下去哪里玩的同期,決定看在同為御三家的份上多關心一下面前這個白毛混蛋。
“那悟你呢?”禪院真希問。
“去約會啊。”帶著小墨鏡的白發男人理直氣壯的回答成功讓一邊吃冰淇淋的一邊跟同期們打字交流的狗卷棘嗆了個半死。
他手忙腳亂的拿起桌子上翻倒的杯子,眼珠瞟到其他兩位同期時發現他們臉上也是如出一轍的震驚。因為咒言的緣故,狗卷棘只能默默的想著,而乙骨憂太則是一臉吃到大瓜了的驚訝表情,把這話直接說了出來:“原來忍前輩和五條老師是那種關系嗎?”
但那個姓刻命的輔助監督卻還覺得他們有矛盾……
“哎,所以是那種關系嗎?你也說句話嘛,忍前輩。”
五條悟拖長了聲音重復乙骨憂太的話,兩條手臂一伸,整個人壓在霧下忍肩膀上,讓人不得不注意到霧下忍那件原本穿在五條悟身上的襯衫。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已經自暴自棄的霧下忍靠在沙發上忍受著肩膀上的重量,開始后悔自己干嘛非得和五條悟坐一塊,他就該早早溜走干自己的事情去,“既然你是最強,那不論會說出來什么別人也都不會奇怪……明明論入學資歷這方面你才是前輩。”
“從家系傳承來看也是我先才對,不過忍連一點尊重前輩的意思都沒有呢。”
“你有表現的值得其他人尊重嗎?只不過比我早入學一個月而已。”
“我從出生開始就是咒術的結晶了哦!”
“這是要我夸獎你的意思嗎?天才。”
學生暫時沒搞懂話里的意思,但五條悟的反應就像貓見到了放在桌邊的陶瓷杯子。眼看著五條悟的目的已經從原本的打嘴炮變成了繼續之前沒完成的切磋,一點也不想再被撒一身水的霧下忍眼疾手快舀了一勺自己面前這份灑滿了堅果碎的冰淇淋塞過去。
“其實是要去調查失蹤人員的行蹤,而且在調查失蹤人員去向的同時還要順便給其中的一名死者再做一次尸檢。”
原來是在開玩笑。
乙骨憂太松了口氣,比起這位年輕的特級在戀愛這方面奇怪的關注點,同期的咒具使明顯更在乎另外的事情,
“調查原來已經有結果了嗎?”
“嗯,昨天晚上出來的報告,因為時間已經很遲了所以就沒有告訴你們,現在就安心去玩吧。”
等到學生們吵吵鬧鬧的跟著伊地知潔高從餐廳里離開,五條悟心安理得的占據了霧下忍身旁的位置以后才又突然間重新開了口,“死法呢?”
“你問誰的?”
“還能有誰的?昨天傳真機差點吵到我睡不著覺。”五條悟幾乎要嘆氣了,他一個人獨享了兩份圣代,坐在霧下忍旁邊的座椅上半真半假的抱怨著,“病死和溺死,這種區別你應該最懂了才對。你不是得過嗎?當時用了一些特殊手段才解決了的。”
“是這樣嗎?抱歉啊,很久沒犯病,所以我已經快要忘記那是什么感覺了。”
五條悟有點懷疑的看了霧下忍一眼,后者將圣代往他跟前推了推。
“死因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大概就跟你說的一樣吧,既然你說了那些人不是病死的,那他們就不是好了。”
“雖然那時候的狀況大概很難讓你信服……但多少也要對束縛有點自信啊,悟。”
穿著皺巴巴襯衫的咒術師摸了摸脖子,平靜的垂下眼,第一次在沒人的地方認認真真的呼喚了男人的名字,
但你向來擅長忍耐,大概是生下來就被自己的名字詛咒了吧,如果不是痛苦到極點是絕對不樂意同其他人商議的,就算到了現在,每時每刻都在承受著身體被涅槃包裹擠壓的窒息感也說不定呢。
可五條悟最終還是沒有說出這種話來,他看了看正在開門的霧下忍幾眼,亦步亦趨的跟在了后面。
*
過度呼吸,五條悟知道這個詞時是十七歲,最開始是為了學習反轉術式而不得不去記住硝子那些大部頭書中那些精妙的人體結構,再后來是因為霧下忍,在某些不可言說的疾病影響下,他那劍術出眾的同期可能再也揮不動刀了。
患病原因有很多種,總之就是心理啊生理啊一堆奇奇怪怪的因素,霧下忍自己也始終沒辦法邁過那個檻,反正問了也不會說,已經不想再思考哲學問題的五條悟干脆利落的放棄了尋找病因,他來這里的原因……只是為了偷懶而已喔。
白發藍眼的年輕特級一腳踹開病房的大門,熟門熟路,三步并兩步沖到床邊,一把掀起被子,把那個連續一個月都沒有踏出高專半步的家伙趕出床鋪與被褥的縫隙。
“我要吃蘋果。”
他在這一個月內無師自通的學會了穩定住自己同期狀態的方法,“但是我不想削皮哎,好麻煩的,霧下你幫我削好不好啊?你的劍術不一直都是很好的嗎,削起蘋果的速度一定也很快吧。”
這話說的可真是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句句踩在別人雷點上蹦迪,但霧下忍還真就一言不發的從床頭夜蛾帶來的果籃里摸了個蘋果,然后從五條悟手里接過看著像是切蛋糕時用的塑料刀。
于是年輕的特級就有了空閑時間去思考他與……訣別時那句話的含義。
到底什么叫【到底是因為是最強所以才是五條悟,還是因為你五條悟所以才成為了最強】?去找硝子問肯定會被她嘲笑,還有霧下忍也是,偏偏在這種時候生病了,害的他連個傾訴的人也沒有。
“很可笑吧?”
霧下忍自然不知道五條悟到底在想什么的,他看著手里削了一小半的蘋果,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話,“明明以劍術作為主要手段,肺部毫無疑問是我最重要的器官……現在我卻得了那種影響肺部的心理疾病。”
彼時已經完全掌握了反轉術式的五條悟還沒有像如今一樣的好脾氣,聽見這種堪稱自暴自棄發言的他終于舍得從薄薄一層卻始終沒斷開的蘋果皮上挪開視線,瞥了霧下忍一眼,
“你終于意識到你是個超麻煩的陰沉男了?哇,我好感動哦,只是暫時受到詛咒影響而已,現在就想著放棄了會不會有點太早啊?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一下今天換一個人的作品當成睡前故事講給惠他們聽,總是逮著新美南吉薅會不會不太好?”
語氣很不耐煩,但其實五條悟很喜歡講故事時的那種氛圍感。他出生在御三家里,并且是他父母唯一的孩子,可天生的六眼注定了他生下來就與普通人家庭里誕生的孩子接受的不是同一種教育體系,別人聽故事只是簡單的故事,五條悟卻需要防止對方打算動手將他變成百物語中的某個倒霉典例。
雖然要走的路注定是孤獨的沒錯,但是偶爾,五條悟也會樂意聽聽紅蠟燭和人魚的故事,文學作品是人類文化的瑰寶,已經在實質上成為五條家養女的伏黑津美紀也總是懇求在五條悟邀請下同他們住在一起方便一同看護的霧下忍多講幾個童話故事。
霧下忍講故事的時候總是會坐在兩張床邊上,然后讓兩個孩子拉住自己的手腕,這樣兩個孩子在害怕時就能拉著他的手指,據霧下忍自己說這是以前還和伏黑家當領居時就有了的習慣:伏黑津美紀的母親剛剛失蹤不久,剛上小學的津美紀按照媽媽離開前的要求帶著自己小小的義弟敲開了霧下忍的房門。那時候的伏黑姐弟還并不能單獨一個房間,于是慢慢的就有了這種習慣。
“我才不要,我已經不想再講童話故事了,去請其他人來照顧他們吧,我都忙到自顧不暇了。”
說著說著霧下忍的手就又開始抖了起來,剛才還平整的蘋果表皮變得坑坑洼洼,刀尖險之又險的擦過霧下忍的指尖,扎進了果肉里,再削就得連皮帶肉一起挖掉,但他就跟沒看見一樣繼續,可呼吸聲越發的急促了起來,聲調還扭曲著想要保持平穩,但胸部發出了從內部炸開的破風箱一樣的喘息,令人膽戰心驚。
那還是五條悟第一次直面霧下忍的發病,有一瞬間他的大腦幾乎都是完全空白的,以前在資料上看過的各種急救方法全給他拋在了腦子后面,整個人像是被塞到了真空環境里,可偏偏霧下忍沉重的呼吸聲接連不斷的鉆進他的耳朵,像針一樣扎著他的鼓膜。
五條悟愣在霧下忍的床上看著人喘不過氣了才一蹦三尺高的去四處找急救用品,他第一反應是去找個紙袋子給霧下忍口鼻捂住,接著又想起來這個房間里一切與疑似能讓霧下忍自-殺成功的東西全都被清理了出去,別說紙袋了,連扯成布條就可以用來上吊的枕巾都沒留下。
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不,還不如噩夢呢,按道理來講一般只有他五條悟成為其他人噩夢的時候,偏偏這個定律在霧下忍跟前折了戟。
心理疾病這種東西又不能跟咒靈一樣,挨了一發大威力輸出以后就乖乖去死,只是簡簡單單的被咒那他絕對可以處理的相當完美的。心理疾病卻可以看作是病人自己詛咒了自己,負面情緒永遠排不出來,最后到了臨界點時才膨脹成煙花爆開。
話說了一堆,總不能眼見著霧下忍死于呼吸堿中毒,于是五條悟選擇了絕對最值得他后悔的一種做法。
他們的臉貼的很近。
五條悟可以感受到霧下忍的睫毛輕微的拂過眼前,呼吸交纏時,洗發水的氣味與苦澀的煙草,還有房間里特有的消毒水氣息混雜在一起通過鼻腔傳遞向五條悟的大腦神經。
被人唐突冒犯到的人掙扎起來,五條悟自然不會給他反抗與逃走的機會,之前抓著蘋果,現在變得黏糊糊的手指也被分開,接著就是因為被壓制時本能的不適應與接下來奮力的推搡,好在多日的厭食和無法緩解的窒息感使霧下忍不再擁有曾經差一點就能砍下對方首級的體力。
大概與健康有點關系,除了身高和體重,五條悟的體溫也比霧下忍的高了那么些,他就這樣壓制著霧下忍掙扎的動作,死死的將人壓制在床頭,直到對方的呼吸頻率回歸正常為止。
貿然做出這種行為的人并沒有行動時表現的那么理直氣壯,幾乎是在霧下忍呼吸頻率恢復正常的瞬間就從對方身上連滾帶爬的彈了下去,然后沖進衛生間漱口。
五條悟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跟著那些散發著甜蜜蜜的桃子香氣的漱口水一起蹦出來,大概是半年之前某一次他們一起翻墻出去逃課時的產物,他剛剛用的時候才發現居然連包裝都沒拆。
太丟人了。五條悟唾棄自己,他跑什么啊?這可是在救人,要害羞應該是被他救下來的那個人才對吧?
他有一點羞恥,一點厭惡,同時又帶有一點不可言說的期待的看向霧下忍的方向。
但什么反應也沒有。
五條悟之前試想過的所有可能,無論是憤怒,感激,再不濟就是霧下忍的恐懼與更大的情緒崩潰,他期待的,他不期待的,感激,怒火,咆哮,甚至是立刻沖上來和他打一架都可以。
……但就是……什么也沒有。
霧下忍已經轉過身去,看著被加了一層護欄的窗外了。
那天天氣很好。秋日的雨剛剛下過,因此并沒有非常炎熱,天空是少見的,澄清的藍色,從夏季末尾開始才誕生了的蝴蝶越飛越慢,最后被房檐上殘留的雨點打落在窗欞,午后的日光影影綽綽從逐漸發黃凋落的樹葉間穿過,打在了霧下忍那件主色調在陽光下變成淡黃的房間地板上,也打在他們身上,這一切都無疑是充滿了生機的,哪怕它確實是逐漸衰退著。
可這一切似乎都與霧下忍無關。
如果不是六眼始終在提醒面前這個人還在呼吸,那顆心臟也在噗通噗通的跳動著,五條悟差點以為對方在連續的刺激下猝死了。
他試探著伸出手,在觸碰到霧下忍之前又停了下來,最后五條悟慢慢的挪到了同學的右手處,這才看清楚,原來是窗欞邊上那只被雨水打落的蝴蝶在尋找晾曬翅膀的地點時無意間走到了蛛網上。
五條悟看著蛛網和往死路爬去的蝴蝶,感到自己的耳邊短暫的嗡鳴一聲,胸口某一處突然間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