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玩偶店里,魏來手里拿著一只兔子玩偶,默默地注視著。
玩偶做的很精致,雪白的絨毛,細密的縫線,可愛的面龐,很受孩子們的喜歡。
店主走了過來,笑容和煦:“您是想要買這只玩偶嗎?這個玩偶是我們店里目前最暢銷的,您是想要送給誰呢?我可以根據(jù)您的需求幫您選購。”
魏來正欲開口,店門外傳來咋咋呼呼的聲音,非常的活潑:“來來!媽媽!來來在這里!”
話尾還沒落下,一個模樣可愛梳著小揪揪的小姑娘從店門外沖了進來,一把抱住魏來的腿,眼神布靈布靈地看著她,嘴巴嘚吧嘚吧不停歇。
“來來,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這里呀?我跟你說,我看到一家很好吃的蛋糕店,來來想吃嗎?我可以陪你去吃哦。咦?這只小兔子是要送我的嗎?”
她的視線又很快轉移到魏來手里的兔子玩偶上,眼神渴望地看著她,雖然嘴巴沒說話,但眼睛卻一直在說話。
“嗯。”魏來微微彎下腰,將兔子玩偶遞到小姑娘手里,嘴角不自覺泛起一絲溫柔的笑。
“妍兮,誰讓你跑那么快的?啊,魏來你也在這啊。”
店門口不多時又出現(xiàn)一個女人,女人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將頭發(fā)撩到耳后。
“良子姐。”魏來乖巧打招呼。
良子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平視著她,面色有些無奈:“妍兮,媽媽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隨便亂跑,也不要離開媽媽的視線,下次你要是跑丟了,媽媽會擔心你的。”
小妍兮將布偶舉在面前,眼神躲閃,小小聲地說著:“媽媽,對不起,下次我不會了。”
說完這些,偷偷回頭對魏來做了個鬼臉。
良子輕輕刮了刮妍兮的鼻子,翻了個白眼。
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小丫頭心里在想什么,不過現(xiàn)在在外面,她也不會教訓得太狠,但有些道理,還是要慢慢教的。
看到媽媽不生氣了,小妍兮立馬從善如流地抱起兔子玩偶遞到良子面前炫耀:“媽媽你看,是來來送給我的。”
良子還是忍不住敲了敲女兒的額頭,“要叫小姨。”
妍兮不滿:“來來就是來來。”
又轉而對著手里的兔子玩偶說話,“是不是呀?兔子先生?”
店主看著抱著兔子玩偶的小女孩,眼神微愣,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里:“我女兒…以前也喜歡把兔子玩偶叫成先生。”
良子聞言,友善地笑笑:“小孩都這樣,店主你也有女兒嗎?現(xiàn)在多大了?”她只是順著別人的話題隨口提了一嘴。
店主笑得有些勉強,沒有回答這句話,良子有些疑惑,但也沒有追根究底。
妍兮一手抱著玩偶,一手牽著魏來,離開了這家玩偶店。
因為媽媽剛才對她發(fā)火,她決定暫時不要理她。
良子故意逗她,母女倆一路走一路拌嘴。
魏來側頭,看了一眼身后的玩偶店,店主倚靠在門口,有些羨慕地看著她們的背影。
魏來回過頭,繼續(xù)向前走著。
她不明白,既然還有感情,那為什么卻從來沒有回去看過。
魏來看到過那個小女孩的記憶,她在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完全放棄自己的身體掌控權,但在一天天無望的等待中,她開始放棄求生的意識,只剩下一抹執(zhí)念。
這對一個很小的孩子來說真的很難得,就算是成年人也不一定能忍受穢的折磨還能保持理智。
她只是想等到自己的媽媽回來,但那個女人一直都沒有回來過。
這讓魏來很不解,既然那么決絕地拋棄了自己的孩子,那剛才為什么又露出那么懷念的神情,還在經(jīng)營著一家玩偶店。
魏來原本是來尋找理由的,她接收了女孩的情緒,哪怕說她多管閑事也好,她只是想弄清真相,但現(xiàn)在她卻更加迷惑了。
果然,她還是更喜歡和穢打交道,至少它們沒有這么多彎彎繞繞的想法。
終于成功將妍兮逗炸毛,良子心滿意足,側頭看著魏來若有所思的樣子,微微一笑:“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問題了嗎?很少看到你露出這么困惑的樣子。”
魏來有些糾結,決定還是將自己想的事說出來,良子不是需要保守秘密的人。
三個人此時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妍兮樂滋滋地舔著冰淇淋,眼神左瞄一眼媽媽,右瞄一眼魏來,又繼續(xù)晃著腿吃著,還不時和兔子先生說著悄悄話。
良子被女兒的舉動逗得直樂,眼神溫柔地注視著她,一邊回復魏來剛才的問題:“你想知道,為什么有人明明可以很決絕的拋棄自己的孩子,卻又那么思念她,好像對她有著很深的感情?”
魏來點點頭,順手摸了摸妍兮的發(fā)頂。
良子身子靠在椅背上,姿態(tài)悠閑,嘴角勾起:“小魏來,你是不是把人性想的太復雜了呀?”
魏來一愣,良子剛才的語氣很像那個人。
良子俏皮地眨眨眼,覺得魏來的表情很有趣:“人性有時候也很簡單啊。”
“我不明白。”
“愛和恨也可能是同時存在的,她也許厭惡自己的女兒,但其實她同樣也愛著她,只是當她女兒還在世時,厭惡占據(jù)的分量更重,而當那個她厭惡的人死去時,愛就可能壓過了恨。”
“愛和恨同時存在?”魏來喃喃自語,她不理解,為什么兩種相反的感情會同時存在一個人身上。
看著魏來皺眉不解的樣子,良子唇角微勾:“這有什么不理解的,就像我,雖然我很喜歡你,但我同樣也很討厭你。”
魏來聞言,看著良子,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但就是讓人感受到了一絲委屈。
良子噗嗤一笑:“好了,敗給你了,好吧,我其實一點也不討厭你。”
良子摸了摸魏來的頭發(fā),語氣像對待一個晚輩:“有些事,不懂就不懂吧,沒必要強求自己,你就是你自己啦,做你自己就好。”
“好了,大道理就說到這里了,晚上去我家吃飯吧,不許拒絕,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天又沒好好吃飯。”
妍兮聽到這里,總算有自己聽得懂的話題了,立馬嘲笑起來:“來來,不乖!我都有乖乖吃飯。”
良子用紙巾擦了擦妍兮嘴角的冰淇淋:“好啦好啦,你最乖了,今晚就讓魏來看看,我們家妍兮是怎么乖乖吃胡蘿卜的。”
妍兮的包子臉都皺成了苦瓜臉,雙拳緊握:“媽媽!你好卑鄙!”
良子哈哈大笑。
魏來靜靜地看著打鬧的母女倆。
良子是魏來曾經(jīng)的前輩的妻子,那個前輩和魏來一樣,都是清潔工,也就是除穢師。
他也算是魏來的老師,魏來能成為清潔工也有他的原因在里面。
那把插入魏來胸口的刀,就是他留下的,也是這把刀,結束了他的生命。
而握著那把刀的人,就是魏來。
……
【小魏來,你是在害怕嗎?】
【哈哈,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啊,抱歉抱歉不該嘲笑你的。】
【……】
【唉……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快壓制不住了。】
【魏來……動手吧。】
【我希望最后殺死我的人是你。】
【所以,把那把刀拿起來……殺了我】
【讓我以一個人類的身份死去吧。】
……
“魏來,你在想什么呢?”良子的聲音將魏來從沉思中喚醒,魏來抬頭,對上良子關切的眼神。
魏來搖頭:“沒有。”
良子看了她一會,沒說什么,轉移了話題:“妍兮說讓魏來你來決定晚上吃什么,所以說說看你的想法吧。”
魏來低頭,妍兮抱著小兔子,眼巴巴看著魏來,小聲對她做著口型:“不要胡蘿卜……不要胡蘿卜……”
魏來看著良子對自己眨了下眼,抿了抿唇:“我都行。”
“啊……”妍兮苦巴巴看著魏來,眼神透著哀怨,魏來眼神漂移,無視了小姑娘的控訴。
“好了。”良子如同大獲全勝的將軍,神色倨傲,“二比一,我贏了。”
妍兮有些不服氣:“媽媽耍賴!”
良子露出大白牙:“吃蔬菜的小孩才能長得高高的哦,媽媽這是為你好。”
妍兮撇嘴,嘀咕:“騙小孩的大人。”
“你說什么?”良子故意瞪起眼,伸手去撓女兒,“看我的大人攻擊!”
母女兩個又打成一團。
魏來還記得他離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魏來,替我,不,替你自己,好好照顧良子,她是我們的錨。】
他不知道,其實錨有兩個。
良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魏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然后用力握緊。
無論發(fā)生任何事,她都會將她的錨保護好。
另一邊,玩偶店里。
女店主呆呆地看著抱著兔子玩偶和母親蹦蹦跳跳離去的小姑娘,直到對方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她才收回視線,有些神思不屬地走回來。
她走進店后面的休息間。
那里擺著一個小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女孩的照片,她正抱著兔子玩偶笑的很開心。
照片旁邊,擺著一只兔子玩偶,玩偶很精致,針腳也很細密。
女人呆呆地看著照片。
其實,這張照片里的小女孩并不是她的女兒,只是一個和女兒差不多大的孩子,是她從網(wǎng)上找來的圖。
她從來沒給孩子拍過照片,也早就記不得女兒的長相了。
她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那個孩子,她就不會早早結婚,也不會過早的操勞。
身邊的姐妹都在享受人生,只有她,需要回家照顧孩子。
她受夠了這樣的生活,而那個男人,也受夠了她的風流。
她不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如果不是為了家庭,她需要做那么大的犧牲嗎?
她恨那個男人,也恨透了那個罪魁禍首,那個破壞她生活的幫兇,她的女兒。
她故意冷落女兒,從來不會讓她出現(xiàn)在別人面前,她把女兒鎖在房間里,似乎看不到她,自己就會忘記自己還有個負擔。
只是會時不時帶點東西回去,避免她真的餓死。
直到火災發(fā)生后,聽說那次死了很多人,她的女兒被鎖在房間里,根本沒辦法逃出去,不可能還會活下來,所以,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回去那棟房子,她不想讓自己難過。
也是直到這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是愛著那個孩子的,那個會一直追著自己喊媽媽的孩子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兒。
她后悔了,當初要是能夠好好對待她該多好,至少,也該讓她過上普通孩子的生活。
她開了這家玩偶店,因為她知道女兒最喜歡玩偶,哪怕那只是一只她隨手從路邊撿的臟兮兮的兔子玩偶,她也愛不釋手。
“女兒,媽媽對不起你。”女人將那只兔子玩偶拿在手里,輕柔撫摸著。
“別怪媽媽好嗎?媽媽真的不是故意丟下你的,媽媽也是迫不得已,媽媽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但媽媽也想要幸福呀。我女兒最乖最懂事了,肯定會理解媽媽的,對嗎?”
那天的火災真的很可怕,她當時站在遠處,都能看到?jīng)_天的火焰。
她沒有勇氣回去找她,她不想死,而且女兒的房間被她上了鎖,她不可能活下來的。
也許是出于愧疚,從那天以后,她每晚都在做噩夢。
“媽媽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只是一場意外,我也沒有辦法,對吧?”
說到后面,女人像是在自我安慰一樣自言自語。
“原諒媽媽好不好?”
女人一手捏著兔子玩偶的脖子,一手溫柔地撫摸玩偶的毛發(fā),眼中帶著柔情。女人一手捏著兔子玩偶的脖子,一手溫柔地撫摸玩偶的毛發(fā),眼中帶著柔情。
從那以后,她每晚都在做噩夢,夢到那個孩子凄厲的尖叫,夢到她渾身是血地撲向她,哭著喊著叫媽媽。
她害怕了,她開了這家玩偶店,她努力的想要救贖自己。
幸好,神沒有放棄她。
她的嘴角牽起一絲微笑:“我的孩子,你會祝福媽媽的,對嗎?”
一條黑色蛇紋緩緩出現(xiàn)在女人的脖子上,慢慢顯現(xiàn)身形,蛇紋如同活物一般慢慢挪動身子,吸收著女人身上散發(fā)的惡意,身體肉眼可見的又長長了一點。
再過不久,這條蛇就會頭尾銜接,變成一個套索,徹底將女人的脖子套牢。
女人微微皺眉,晃了晃脖子,感覺有些呼吸不暢,但她沒在意,繼續(xù)進行著贖罪儀式。
良久,女人放下玩偶,結束了自己的“懺悔”。
女人起身。
走之前,女人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孩,女孩溫暖的笑容像是天使一樣明媚,她的眼神似是被燙了一下,逃避般躲開。
女人開門,繼續(xù)工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