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就像我們約定好的一樣。

我順利出院，然后參加了高考，還認識了新朋友，看了好多新的書。盡力做到了，在養病的日子里想完成的，想體驗的，很多事情。”

她眉眼彎彎，笑得很是舒心。

這份來之不易的喜悅正是我要守護的珍貴之物，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一點一點的注意到了她的與眾不同，不是驚艷的美，不是動人的甜，而是別扭的小性子。

霍子謙回首過往，試圖接駁約定的線路。

被責任感裹挾著前進，就像那段日子里麻木的我，生人親別離，余生陡地空缺了一大塊，一時間再找不準值得落腳的地。

然后，她出現了。

高一上學期開學，運動會，霍子謙因“無業游民”的身份，被班主任指派到長跑集合報到點，去照顧班里參賽的同學，也不多，就女三人，男三人。

先是男生3000米長跑，再是女生1500米長跑。隨便應付的話，就槍響后，站終點線，左右觀望即可，但是……

實在是看著跑步的跑得辛苦，沒法只裝裝樣子，他們就那么一圈圈的跑過來，光亮下勾勒人格的汗水有著非凡的沖擊感，在吊尾一圈擺爛慢走之人的映襯下，就更顯得哪兒不太一樣了。

好像有著“我一定要成功”的信念，隊伍頭部有獎杯作目標，那么中段的一些人呢？

已經預見了注定無緣獎杯的結局，為什么他們中的一部分，仍在盡力奔跑？

已經可以預見病死的結局，為什么她還要痛苦地堅持著一天又一天，然后一天又一天地說：“謝謝子謙。媽媽感覺今天又好了很多，明天一定會好起來的！”

但是不會好起來的，就算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在中考拿到了優異的成績，去到了她心目中希望我去的學校，她也不會再好起來了，我們終將錯過。

那個叫棠糖的，班里女生三人隊里跑最慢的那個，在中段隊列繼續墊后，越跑越絕望，看著她臉青口唇白還要在路過我的時候笑笑，就很不能理解。

有什么好笑的，傻了吧。

實在不能理解她為什么要自告奮勇跑1500米，一沒這個能力，二沒這個興趣，就因為沒人報？就因為班長這個職位？

不管她什么緣由報名，反正因為她，我的工作量突然增加了許多，畢竟她看起來確實要喘不過氣的樣子，有點麻煩。

以至于1500米最后那圈，我賽道內場幾個點帶著水折返陪跑，也是無語了，好在最后順利沖線，沒折在半路。

霍子謙在終點線接到棠糖的時候，她人還能十分清醒地，自己把自己的號牌給摘下來，交還該項目志愿者，然后接過霍子謙遞來的水，一邊慢走，一邊小口小口喝。

她潤了潤口，才有氣無力地說話：“我可以的，你去幫別人吧。我在邊上走走緩緩，看完比賽成績就回大本營集中。”

嗯？

“你確定？”

場上是黑沙賽道配綠地足球場，這倆在大陽天下蒸發出干土地的氣息，不太嗆，但氣血不足的嗅著了，容易勁虛。何況場間人多，要尋處新氧地，有點難。

“我確定。”

“好。”

讓她幾步，我跟在她后頭，不遠不近地跟著，以防萬一。逞強嘛，誰不會，有本事就真的強。

那時心里莫名有股怨氣，盯著她的背影，沉寂了一個暑假的生命突然有了波動，好像有什么就要用力破土而出，掙脫舊有的枷鎖。一種將要無法掌控自己的慌亂感。

只是沒想到，她后面確實穩穩地繞了百米長的圈，自己拐回主席臺那邊看成績，但是沒精力注意我的尾隨也是真的。

回大本營后，她在熱鬧慶賀的人群中再次露出笑臉，與高一級1500米跑獲得第一名的女生一同高興。

當下賽程過半，班主任沒理由指我差事，我終于有空坐回觀眾席最上邊，跟周遭的人一同各做各的，比如瞎聊，偷玩手機、寫作業、看禁書漫畫什么的，亂七八糟的。不管哪樣，怎么做都好，都不入腦了，也不走心，我心始終亂得很！

“下面是來自高一（3）班的賀喜：炎炎烈日，激燃賽場！1500米跑道上的遠動健兒們……”

廣播在哄鬧的全場中徹底淪為背景音，又一聲槍響，長跑過后是50米和200米短跑，下午是百米短跑和4X100米接力賽。

今天是運動會的最后一天。

我那會在別人的傘影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大伙，看著遠動員們，幾乎一覽大半個操場，本以為能被場間喜悅所感染。沒想到，是更加的孤單，是更多的不理解。

冠軍總是只有一個，但失敗者卻很多，這只是一場比賽，今天還有很多比賽。

很多冠軍，除了冠軍，還有很多失敗者，可能就會有人像她一樣，在比賽結束后，沒有慶賀，自己夾起尾巴，灰溜溜地找個希望不被人所認識的小角落，然后躲起來，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又降低一點對自己的期待值，又對自己于某事的無力進一步加深認識……

“呦，干嘛呢？兄弟，實話說，是不是羨慕了？羨慕了來報名4X100唄。我們班的第4棒還可以更強！”

體委又來拉人了，女子4X100米跑的第一棒是剛1500米跑的第一名，陣容看上去很不錯，男生也湊很好，都是昨天下午就開始練的。

這個比賽不用向賽委報名單，班里內定，反正是班級榮譽賽，不到最后一刻，真正的出場名單都有優化空間，很是靈活。

誰又被體育委員邀請了？男生4X100昨晚不是練得好好的嗎？

她在人群中突兀掃來視線，終于集中到霍子謙那處，才定眼，就被另一雙眼給嚇到，怔了會，想起來叫啥名后，忙打個招呼笑了笑。

總是那樣傻的笑，跟自己無關的也要笑，毫無意義的笑，好像只要自己笑了，一切就會好起來似的！

可這個世界似乎并不會對溫柔的人溫柔以待，那是人的問題？還是這個世界有問題？可惡啊。

“原來我們第一次相遇這么早的嗎？高一上學期的運動會。我還以為是黑板報那次，所以后面男子4X100米你參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