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肥美的一條魚,霍子謙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來找茬了,抬頭正眼待人的瞬間,又立刻壓下心中不滿,笑臉迎人道:“阿姨,皮削好了。您捎一程唄?”
——霍子謙/我——
明知該恭敬些,但我實在忍不住,她這人總向棠糖隱隱約約地傳負能量,既做不到相信自己的女兒,更不能鼓勵自己的女兒去相信她值得相信的人!
難道我就這么糟糕?
棠悅華年紀大,有經驗,可一點都不信他這副嘴臉。誰知他是不演的呢?在這世上,少有男人婚前露真形!
奈何棠糖對他有想法,而她這個做“母親”的,雖說沒直系血緣關系,但好歹也算是個跟在棠糖身旁,看著她從小長到大的家人,沒道理不幫忙掌掌眼,說道說道。
“你小子,跟我出來……
棠糖!
山藥、胡蘿卜、木耳切片混炒,青菜水煮;半只雞洗凈入鍋煲雞湯,別忘了把冰箱下層那一小袋分裝藥材放湯里(內心話:這么多活纏身,總該做不到分神了吧)。
這魚有問題,我讓霍子謙陪我去菜市場找那賣魚老板理論理論!你先看家做飯。等我回來接你班!”
“哦——去吧去吧,沒事,記得別跟人家吵起來,不要打架!”
客廳里,棠悅華把“借口魚”重新裝進肉兜里,離遠遠的,一面朝廚房里的棠糖隔空喊話,一面跟霍子謙打眼色,示意他去開門。
此時,棠糖正瞄著飯煲里的刻度線量水呢。她趕時間插電煮飯,沒功夫去客廳送人,只能遠遠應棠悅華一聲。
很難說,棠悅華不是故意逮著機會把我叫出來的。她先前開口說的第一句悄悄話,一聽就知是有事找我。而且還是一件棠糖應該不知道,或者說她不想讓棠糖知道的事。
可這樣的事我有必要知道?
哦,有些事也還是有必要的,比如棠糖下星期約齊醫生復查病情。如果是這類跟病情有關的那些事,或許就會很必要。
有一年了吧,高三。沒變化是不可能的,這么大壓力,就希望是往好的方向轉變。至少不要太壞,不然,我也沒自信同她一起闖過異地陪伴康復之旅……但,總歸得試試,也只有試過了,才會甘心吧。
才會徹底絕望吧。
拿了鑰匙,關上屋門,我本以為棠悅華會直接跟我在廊道聊,沒想到還真打算重走一遭菜市場。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驚訝,誠意解釋道:“棠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們做戲得做全套。不用走太遠,走到陽臺看不見的街頭拐角就好。”
“還是阿姨想得周到。”
簡短的回復,他保持沉默。
反正不知道這場對話的主題是什么,我決定先讓她開口,不管是問還是交代什么事,都先由她開口吧。涉及棠糖,她有這個控場的資本。
棠悅華也比他想得要更直接,開口就是全心全意的勸退道:“霍同學,我勸你不要浪費時間。你想要的,我們家棠糖給不了。你還是早早跟她散了吧,長痛不如短痛,總歸要走這么一遭的。何必呢?”
走著路,下樓梯,我耳朵沒聾,眼睛更看得清楚,心不瞎,腦筋仍在轉。
傍晚的老社區,漆黑的樓道;清晨的老社區,漆黑的樓道;這樓道的窗開得刁鉆,樓層越矮的地方,便越是依賴天光照亮。往日里,一個人走過的那些黑暗,若是走慣了還好,最怕的就是剛開始適應就已留下心理陰影——總覺樓層角落黑暗處,有什么詭異的東西正注視著自己。
她,在這些樓道里走過多少年?
那天,我第一次來這兒。如果我能早些趕到,是不是就可以阻止那場意外?還是無故新增又一具尸體?
也許棠悅華說得對,創傷不是那么好治愈的。陪伴,也比想象中的要更艱難。不管孩子,還是大人,于死亡面前,都一樣無力。可不管再怎么掙扎/擺爛,該來的始終要到來……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心。
棠悅華留了很長一段路給霍子謙慎重思考。直到他們下了樓,又走上大街,她才再一次勸解道:
“你要是真愛她,真愛惜你自己,你就慢慢遠離她,從她的全世界里退出來。既給自己一個體面,也讓她對未來留個念想。我從齊醫生嘴里聽過太多你和棠糖這樣的案例了。你的樂觀,不一定能救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這不是堅持和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
不是我否認你們的愛情,我只是覺得它應當恰恰好地來,又恰恰好地走。只有這樣,關于這段愛情的最后回憶才可能是甜蜜的,才可能是溫馨、純真的。
“阿姨,你放心,你說的那些我很早就認識到了。棠糖也知道,她一直在努力學習。她一直嘗試。如果你真要勸我退出,恐怕你得先讓她學會放棄。
否則她可能會生氣哦。”
我們的愛總十分清醒,有著近乎標準的零度,沸騰的零度。
——棠悅華/我——
姓霍這小子可真狡猾,什么都往棠糖身上扯!關鍵是我還沒法反駁!說不定,他真已經準備好跟棠糖一起去面對……
罷了,誰還沒個不輕易言棄的時候呢?
她從他身上看到了過往那個執著的自己,又不僅看到“執著”,還看到那時的她自己尚不具備的“堅定”——執著于某一事物,與對某一事物抱有始終的堅定;后者很明顯要相信得更多,不僅要相信自己,還要相信自己眼前正要面對的敵人,更要相信自己身邊可供倚靠的戰友、家人。
“行吧,如果你下定決心,那就不要輕易反悔,否則你可能會抱憾終生。
還有,接下來的日子,如果你要繼續跟她親密無間,稍微注意一下,不要過度刺激,喚醒她的一部分記憶。這一年多,她陸陸續續忘了很多煩心事。為了學習,為了努力追趕你們的腳步,她必須空出時間和精力去追逐你們眼中的目標。
我也不太清楚她具體忘了什么。但關乎那起血案的,她應該記不起來。正義的殺人犯/友愛的班長,她不是她們。她現在只是一名正在積極接受治療,積極準備回歸正常人世界的“三好病人”。”
單純去聽這番來自棠悅華的平靜陳述,似乎并不足以掀起他內心深處多少波瀾。現在發生的變化遠比他預想中的最差結局要好上許多。
——
霍子謙/我
只是遺忘而已,時間和經歷會漸漸地為欠缺的回憶作填補,我與她也可以一起創造歷史,創造名為“棠糖”與“霍子謙”的歷史。在這段歷史被塵封之前,我們會一起走到最后,走到命運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