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無雙縣時天已經黑了。
公路上車少,旁邊樹林茂盛,穿過幾個隧道,轉幾個彎,無雙縣城才出現在眼前。
汽車幾乎行駛在半山腰上,視野豁然開朗,人們得以從車窗里俯視著這座小城市。
無雙縣在省區西邊,山多而高,它在群山之間,縣里只有一條鐵路線穿過,交通不方便,城市的發展也受限于這片延綿的群山。
縣城沒有市區的燈火輝煌,從遠處看,像是籠罩在霧氣中虛弱的喘息,高樓零零星星,城市的邊緣居民區里的燈火黯淡。
穿過市中心來到縣公安局,周力權已經接到消息等在大門口。
這個公安局不大,但是修的很莊嚴,鐵門被風吹得打在墻上,發出尖銳的聲音。
“怎么樣?”李新臺沒有下車,周力權上了副駕駛。
“找到了很多有關的資料,但是這邊檔案室太亂,沒有好好整理?!?/p>
“回去再看。”
想了想,周力權問道:“李隊,你們怎么突然來了?”
“查案?!崩钚屡_沒多說,他也沒把握能查出什么,四十年前的案子,幾乎像灰燼一樣被風吹走了吧。
他們打算在附近的賓館里住一晚。
跟著來的還有之前請的那位方士,他是一個四十歲出頭的男人,長相清秀,皮膚白皙,一看就是不常出門奔波的人。穿著的是普通長褲長袖,手里拿著一個公文包,唯一和普通人不同的就是留了一頭長頭發,用一個奇形怪狀的棍子束起來。
“那是發簪,但是上面有龍和老虎的圖案,可能是辟邪?!敝芰鄬⒚f。
“非也,龍虎相爭,是大兇也?!狈绞孔咴谒麄兦懊?,突然說。
兩人不知道他耳朵那么好,突然出聲把他倆都嚇了一跳。周力權忙說:“那您把大兇掛在頭上,有什么含義嗎?”
“龍虎斗,攪乾坤,鬼神趨之。”
“敢情你不是辟邪,你是招邪啊……”劉茂昌本來不把這種神神叨叨的人放在眼里,但最近的事搞得他有點緊張,一聽這人還招鬼來,恨不得躲得遠遠的。
周力權卻反而好奇,問:“大師,您能看到鬼嗎?”
方士對她的稱呼頗為滿意,回答:“當然。”
劉茂昌頓時覺得四周空氣都陰涼起來,他對正準備辦理入住的李新臺說:“老大,今晚我們一起睡吧?”
“為什么?”
“節省經費?!眲⒚洁洁爨欤且囍钚屡_,最后開了三間房。
進房子之前,李新臺問周力權,“害怕嗎?”
周力權還沒回答,李新臺又說:“你之前說你不相信有鬼,但是后來卻說從小都能看到鬼,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一直不覺得自己看到的是鬼?!敝芰嗾f,此時劉茂昌和方士已經提前進了房間,他們站在走廊里。
“我不相信有鬼,因為我是警察?!敝芰嗾f。
“你還挺有信仰的。”李新臺笑了一下,“不過你現在還不是警察。”
周力權有點不好意思,然后想了想,說:“那你呢,李隊,你明明說自己不相信有鬼,可是卻相信方士的話,還把他帶上了?!?/p>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無法解釋的事,你現在還沒經歷過,以后你就明白了?!崩钚屡_說,“我帶他只不過是防患于未然。”
周力權點了點頭。她對李新臺的話總是似懂非懂,但是真較真又怕惹得李新臺不高興,索性不問??赡芾钚屡_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么,他好像憑感覺做事,這一點周力權也很難理解,今天他們突然來無雙縣,似乎也是李新臺的一時興起。
當年那個養豬場離縣城也有不短的距離,開車需要近一個小時。四周是荒涼的村莊,鳥叫和狗吠是唯一的動靜。
“村里還有人嗎?”劉茂昌問,他四處打量著,這個村子里小道上野草都有兩丈高了,越往里走越荒。
“還有幾戶人家?!敝芰嗾f,“大部分都搬走了?!?/p>
他們不用刻意找那個廢址,野草最高的地方就是。稍微有點人煙、開墾過的土地離這里都很遠。
這里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了。
大門是鐵門,門已經倒在地上,旁邊的廠碑被拆了,崗亭里長滿了野草,空氣濕潤,圍墻上長著不怎么茂盛的爬山虎。
周力權目光盯著那扇倒地的鐵門,不由得壓低聲音,說:“平面圖沒找到,縣公安局檔案室太亂,之前搬過一次,很多文件丟失?!?/p>
李新臺點點頭。第一個走進去,跨過那扇搖搖欲墜的鐵框。
劉茂昌緊隨其后。方士走在最后。
沿著水泥圍墻看上去,廠區還挺大,最大的建筑就是一座豬育房,下部分是水泥,上部分是藍色鐵皮,分為幾個區域,一眼看過去,不能看到盡頭,蜘蛛網和陰暗的地方占據視線,旁邊還有沼液池和污水排放的管道。
在圍墻旁邊一個殘破的藍色鐵皮房子前,他們看到了一堆垃圾,看上去不像是四十年前的東西。藍色鐵皮上用噴漆、馬克筆或者石頭劃刻寫著“某某到此一游”“全國探險”“女鬼死因之謎”之類的字眼。
往后走是員工宿舍區。
“養豬場實行半封閉管理,一般是封閉兩個月,然后放半個月的假期,平常有人到附近的鎮上采購物資,所以所有員工都是住在廠里的宿舍?!?/p>
他們走到宿舍樓前的一個臺子前,臺子前是一片空地,那臺子不大,跟戲臺子差不多。
周力權望著上面,后面有個鐵架子。因為臺子和前面的空地是水泥鋪的,所以還算是保存的挺好。
方士站在空地正中央,他的幾縷頭發從簪子的束縛中跑出來,在風中飛舞,他語氣鎮定,說:“有東西顫動。”
幾人頓時不敢出聲。劉茂昌趕緊從臺子邊收回腳來。
但方士只是閉上眼睛,似乎在感受,看他的表現,這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等了一會兒,李新臺說:“這里就是那女人死的地方。”他拿出一張照片,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照片上一個女人吊在繩子上,腳拖在地上,頭垂著看不清臉。當年的拍照技術有限,所以細節看不清楚。
“李隊,照片是哪里來的?”
“當年放到市公安局的一個備份,局長找到的。”李新臺說,看向臺子上,此時上面什么也沒有。
“鬼在哪里?”李新臺問。
那方士聚精會神感受了一會兒,有點失望,說:“消失了,很微弱?!?/p>
劉茂昌嗤了一聲。
李新臺并不期待能在這里找到什么線索,畢竟四十年過去了,什么東西都已經煙消云散,血跡,作案痕跡,腳印,看著現在這個景象,絲毫無法想象這里當年發生過什么。
周力權走到臺子旁邊,低頭去看側面,看了許久,劉茂昌好奇地走到她身邊,上邊用紅色顏料或者油漆寫著“殺人犯”“賤女”“報復社會”“蕩婦”“奸人”“娼女”“性病”,周力權的目光從上面一個字一個字經過,最后看到一個名字。
“林雙艷?!眲⒚f,“那個女殺人犯?!?/p>
“有人試圖把這些字跡擦掉。”李新臺不知什么時候也走了過來,他注意到這些字跡上有一條又一條的劃痕,被雨水沖刷過,并不顯眼,尤其是那個名字被人用力想要擦掉,顯然沒有成功,畢竟這是水泥,表面凹凸不平,顏色粘的格外牢靠。
“小周,你們過來看?!狈绞吭诹硪贿吅埃瑒偛潘恢倍荚诹硪贿厡ふ摇肮砘辍钡臍庀ⅰ?/p>
他們匆匆過去。
“這里有祭祀過的痕跡?!狈绞恐钢厣系囊粋€鐵瓷碗說道,它和野草糾纏在一起,旁邊還有黃色紙錢沒燒干凈的殘片。
“還有線香?!眲⒚f,臺子邊水泥磚的縫隙里插著幾根細細的木棍。
“有人來給他們祭祀過?!敝芰嗾f。
“不,也許只是給林雙艷。”李新臺說,“家屬不會在兇案現場祭祀,況且是殺人兇手也死在這兒的兇案現場?!?/p>
“什么人會給林雙艷上香?”劉茂昌說,一邊用腳將那個瓷碗從野草堆里踢出來,打量上面的圖案。
“覺得她有冤屈的人?!崩钚屡_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