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你一個人？你沒叫人和你一起？”李新臺走進檔案室，周力權正在專心致志地清點那一大箱子證物。

“我……”周力權支支吾吾，她想反駁，表達自己的不滿，但是又沒有勇氣，“我想……”

“我和你怎么說的？找個人和你一起，你做不完。”李新臺一看周力權那副欲說還休的樣子又有點煩，“你很喜歡自作主張嗎？”

“不是！李隊，趙九柔他忙。”周力權鼓起勇氣說，“而且，我覺得我自己也能做好。”

李新臺看著周力權：“……你什么意思？”他最討厭有人忤逆他，尤其是這樣年輕的新人，居然敢頂嘴。

“李隊，我實習這幾個星期以來一直很努力，沒出過什么錯，上次你也是叫另一個實習生一個人去外出走訪，為什么到我這里就不行了呢？”這些話像是憋了很久，周力權終于說了出來。

“‘你’？”李新臺像是才發現周力權對他沒有使用敬稱，臉色變得很兇。

周力權卻沒懂他的意思，忙說：“李隊，你說過可以爭取自己的權力，我覺得我應該成長了。”

“我是說……‘你’？”怒火像是點燃了棉花一般蔓延著燃燒起來，李新臺發出一聲冷笑，他意有所指地道，“現在什么阿貓阿狗都隨便稱呼我了？”

周力權大吃一驚，好像在全力奔跑時眼前突然出現懸崖，喉嚨涌現血腥的甜味，而要面對可供解脫的真相：“李隊……是您要我這么稱呼的啊。”

“什么時候？”李新臺的語氣冷冰冰，他的神情平靜，但是帶著一種中年男人的危險性。

“上次您說到你的女兒……您的女兒時。”周力權竭力和李新臺對上目光，但是很快游移開去。

李新臺突然恢復如常。

“你說得沒錯。”

“啊？”周力權抬頭看了他一眼。

“但是你和他們一樣嗎？你是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外出多么危險，萬一出事了吃虧的是你自己。”李新臺說，他心里覺得這個女實習生有點不知好歹，自己好心照顧她，她卻不領情反駁他。可是他不計較。

一個突然開始又突然結束的話題讓周力權無法適應，她不知道自己觸動了什么開關使得李隊突然生氣，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讓他怒火平息。

她意識到那個話題結束之后，馬上開始思考李新臺開始說句話是什么意思。

“李隊，我進來的時候各項成績都是這一批實習生里最好的，真要是打架，如果別人不出事，我更不會。”

“你……”李新臺想起那張被自己隨意丟進垃圾桶的成績單，不知道該說她是天真還是愚蠢，“萬一你被強奸！強奸你懂嗎？一個男的不會被強奸，而女的會！”

周力權卻格外冷靜，她說：“李隊，你們總是覺得我做不到，只是因為我是女的，卻沒有問過我到底能不能做，想不想做。一遇到出勤，你們就想，一個女生肯定做不了，但是我能吃苦耐勞，我想去。你們理所應當地堵塞掉我成長和進步的空間，我發展的機會，你們把它拱手讓給比我差勁的男性，卻對我說，因為你做不了。外出走訪，我能遇到的最大的困難，就是那些被問詢的對象，說，你是一個女警察，說的話不算數，偏要等到男警察來。要是我真遭到襲擊，我的反抗能力比男警察更好，要是我真的被強奸，我也不在意，跟男的被狠狠揍了一頓一樣，但你們比我更在意，會有無數聲音在我身邊出現，各種揣測的目光，你們比我更在意我的貞潔。”

這是周力權頭一次說那么長的一段話。

“你在說什么？”李新臺用一種不可置信的驚慌的目光看著周力權，好像她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在我開口之前，你們總是替我說，我不行。”周力權和李新臺目光對視在一起。

李新臺皺眉：“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周力權沒回復，他們這樣僵持了很久。

直到周力權重新開口。

“是你不知道我在說什么。”她低著頭，手指不停地摩挲著桌面，看上去不知所措又委屈。過了一會兒，一滴眼淚掉下來。

李新臺不知何故緊繃的心情放松了，他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小周，你太累了，我知道，別哭了，下次給你表現機會。”

一次算不上爭吵的爭吵使得周力權和李新臺的氣氛變得有點僵硬。

檔案室里陷入一片安靜，李新臺靜靜地翻閱著各類證物，周力權望著桌面發呆，直到證物科送來分析結果。

“居然真的能看到字跡！”送證物來的人走后，李新臺說。他恢復了大局觀，自己和這么一個年輕后輩吵起來確實是有點掉面，還是一個女生，于是刻意想要緩和氣氛。

周力權看了過來，李新臺說：“這是什么字？”

她果然馬上湊了過來。

看清楚怎么回事后，周力權若無其事地擦了擦臉，她聲音有點低沉，驚嘆道：“筆跡劃過紙面留下的痕跡居然可以留下那么多年，這個人寫下這些字時一定用了很大力氣。”

“四張紙上字跡混雜在一起，雖然有輕重之分，但是很難挑選出來。”李新臺拿著經過處理后顯現出字跡的本子仔細查看，把它放到燈光下面，或者是黑色背景下，看上去很凌亂，但是又有一種答案呼之欲出的感覺，又或者說，這些字跡看著平靜，卻是沖破時光訴說真相的關鍵。

“哦，李隊……”周力權突然想起似的說，“剛才我找到了林雙艷的字跡。”她把放在自己身旁的一張賀卡拿出來，上面寫的是幾句祝福語，字跡剛勁有力，應該是向一個剛結婚的女性祝賀，落款是林雙艷。

“這和這個本子上的字跡似乎是同一個人的。”李新臺看了一會兒，把那個本子翻到后面有名字的幾頁，笑了笑，“這個‘幸福’的‘福’和這個“張益福”的‘福’幾乎一模一樣。”

周力權很驚訝，說：“是啊，好像。”

李新臺倒是沒有多驚訝，確定之后繼續翻找證物，他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被忽略了。

“林雙艷的匯款單。”李新臺從箱子最下面翻到了林雙艷有關的證物，最顯眼的就是一沓匯款單。

周力權看了一眼地址，感嘆了一聲，“好遠啊。”

“她在養豬場工作了不到三年，給家里匯了三十多次錢。”李新臺數了數匯款單的數量，“金額從二十到五十不等。”

“才五十塊？是不是有點太摳了……”人未到聲先到，劉茂昌的身影在門口出現。

“劉哥，你來了？”

李新臺沒看他，只低頭看那些匯款單，說：“動動你的腦子，四十年前。”

劉茂昌詢問地看向了周力權，周力權搖了搖頭，表示愛莫能助。

“老大，我剛才和王景出去吃了頓飯，他叫了我很多次，不去不好意思，怎么說我們都是多年的老同事了，當年還是一起進來的……”

“是啊，多年的老同事了，但是我也是王景多年的隊長了，是不是看我一直沒有晉升，他也不安分了，投靠副局長去了？”李新臺語氣平靜，劉茂昌卻心里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