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盡冬初,我和姐姐自三春景候來到朝歌城,如今已有半年之久。
剛入壽仙宮時,姐姐憑借年輕貌美留住了帝辛三個月。
而我則趁此機會時常偷溜出宮,因為姐姐是帝辛的寵妃,宮門的守衛官不敢攔我。
出午門,不過五十米左右就有攤販,然后擱九步,是下一個攤位。
我看著攤位上琳瑯滿目的東西,那都是我在冀州從未見過的。
這朝歌城,真是滿目繁華。
出了這條街,我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一時犯了難,不知道何去何從。
“是你!小姑娘。”一個上身穿交領右衽的短衣,下著麻布裳,手提兩條大肥魚的男子站在我面前。
我看著他有些熟悉的面容,卻是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你是…那個…”
我敲打自己的頭,還是想不起他的名字,話在嘴邊,一張口便忘了。
“捉魚的。”他哈哈一笑。
“對!魚大哥,”經他提醒我記起原是在河邊休息時見過他,問他是怎么認出我的?
他告訴我,我身上衣服的布料用的是只能官家用的絲帛,上面的紋路也很精致,平民沒有這樣的繡工。
聽了他的解釋,我稱贊他有眼光,這衣服上勾勒的乃是祥云紋,還是因為第一次來朝歌,家里人怕失了體面,專門做的,言語中透露出幾分得意。
“那你現在是?”
“我是來逛朝歌城…”
“你等我送完了魚,帶你熟悉熟悉朝歌城。”
那天他帶我到東市,入眼排排作坊,井然有序,有陶器、玉器、銅器,還有象牙雕刻,海螺都是在冀州不曾看見的稀罕物件。
我感嘆:“若是每座城都像朝歌城一樣就好了。”
他聽了,笑我太瘋癲,朝歌城有這樣繁華,是因為在天子腳下,而他帶我看到的是朝歌城的門面。
他說他在攢錢要在這里開一家作坊,用作飯館,專做鮮魚美食。
他還告訴我,在捉魚的過程中,閑來無聊,他研究出魚的各種吃法。
看著他眼中對未來充滿期盼的光芒,我在想什么時候有蘇的子民可以如他這般就好。
我鼓勵他,上天是不會虧待努力的人。
與他分開時我把身上的貝幣都給了他。
此后的兩個多月,他一有空便帶我熟悉朝歌城。
朝歌城的街道每一條我都走過,哪里有好玩兒的、好吃的,我也聊然于胸。
每次回宮,我都帶些新鮮玩意兒給姐姐解悶。
姐姐次次笑著接下來,稱我是長不大的孩子。
我回嘴,“只要有姐姐在,小九可以做一輩子的孩子。”
“孩子有什么,只要吃喝不愁,剩下的時間玩就好了。”
諸如此類的話,我說多了,姐姐只能搖頭無奈地看著我。
然后我道歉,第二天周而復始。
直到那天,我踏進壽仙宮,偌大的宮殿沒有一絲亮光。
黑暗中,姐姐席地而坐端坐的好似一尊石像。
我以為是自己回來晚了,討好般,叫:“姐姐。”
姐姐一開口,聲音略帶沙啞,說:“是小九回來了呀,用膳吧。”語氣中帶著幾分心不在焉。
看著姐姐起身有些踉蹌,我急忙走過去,扶住姐姐,問:“今夜,不等大王了嗎?”
我想以往姐姐都是和帝辛一起用晚膳的,今兒應該也不例外吧?
姐姐聲音多了些冷意,說:“大王不會再來了,而且下了旨意。”
話音落,示意我看案桌上擺放的圣旨。
我扶姐姐在膳桌旁坐下,走到案桌旁,拿起圣旨,打開,上面說壽仙宮自今日起,封宮,沒有理由。
這一夜,姐姐喝了很多酒,她說:“小九,有帝辛在一日,冀州有蘇部寸步難行。”
她看著桌上跳動的火焰,自己倒酒自己喝,說:“這大概就是有蘇的命運吧?”
語氣中充滿了無可奈何,我的大腦飛速旋轉,在算計著有什么辦法可以解有蘇之危,除了…
昏暗的燈光下,我的神色有些嚴肅。
姐姐見我這般模樣,十分的酒意散了七八分。
她攔住我的肩頭,把我掰到她的對面。
她說:“小九,不可沖動,凡事須從長計議,姐姐現在只有你了。”
她還說,她雖然護不住族人,但是她一定會護住我。
我順勢靠在她的懷里,悶悶點頭,說:“好。”
朝歌很大,大的可以容納四方來客,朝歌又很小,小的沒有我們姐妹的容身之地。
姐姐失寵后,我們的衣食都不能周全。
后宮的妃子們說我們來自異邦,非其族人,其心必異!
若不是封宮,她們只能克扣我們的用度,我和姐姐可能就在不明不白中消失在這座王宮大內。
可是她們不知道,缺衣少食比起冀州的苦寒,根本不值一提。
我和姐姐在冀州城里就是自給自足,如今到了商王宮還得靠昔日的手藝才能得以保存自己。
一切都是天意!
之后的每天早上我都陪姐姐練功過招,午時過后,姐姐在宮里看書,而我則在外面跟宮女們玩耍。
日子雖然清苦,倒也還快樂,我以為姐姐放下了。
十月初十夜,朝歌迎來了初雪,那是我和姐姐第一次在朝歌看到下雪。
月涼如水,姐姐赤腳、一襲青衣坐在屋檐下的臺階上,她伸手接住那飄落的雪花,自問:“朝歌也會下雪嗎?”
我拿起披風給姐姐披上,說:“姐姐,夜寒,小心著涼。”
“小九,此時有蘇的雪該漫過山頭了吧?”
我聽了這話,鼻子一酸,說:“姐姐,有蘇不是你的責任。”
那一夜,姐姐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她說,帝辛答應放過有蘇,除了今年需要朝貢的十萬兩黃金外,凡他在位一年,有蘇需要年年朝貢黃金萬兩、戰馬萬匹。
她說,這對本就生存艱難的有蘇氏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她說,她不知道有蘇今年新出生的孩子有多少可以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我抱著姐姐,心想:這,就是戰敗的代價嗎?
我勸姐姐,無論有蘇如何風云變化都已經與我們無關,她已經為有蘇獻上了自己的全部,現在在朝歌,我們只求安穩度日就好。
不知什么時候起,外面刮起了大風。
我看著院中自己初到時栽下的梨樹,風吹敗葉,一如有蘇氏現在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