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朱大爺直言道。
七彩戒備地微抬眼,便聽崔希臨說:“那可糟了,我是千金不賣的呀,不過我倒瞧這虬龍和朱大爺很像,每當我雕這虬龍時,就會忍不住想起您。”
七彩聽到最后,真的很想吐。
她不但身子骨軟,就連睜眼瞎話都可以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反觀對待他時,什么刻薄話都掛在嘴邊,差別待遇很大。
“崔希臨,別再跟我打哈哈,我說,我要你!”朱大爺肥臂伸長,抓住她。
“咦?”她愣住。
“好不容易今天再堵到你,你想我會這么簡單就放過你?反正你開個價就對了,大爺會派人把錢送到你家里去。”他沒耐性了,只想要把她帶回家,享受軟玉溫香。
崔希臨一整個傻眼,還沒搞清楚狀況,便見七彩橫過手,朝朱大爺的大拇指一個反抓,朱大爺立刻松了手,一張臉漲成豬肝色地瞪著他。
“你做什么?還不快放手!”朱大爺喊著,身后的家丁圍了過來。
“七彩,放手。”崔希臨怔了一下,回過神趕忙拍著他的手。
七彩抬眼瞅著眼前的男人,警告道:“不要隨意輕薄姑娘家,別以為天高皇帝遠,沒人整治得了你。”
“你、你……”朱大爺痛得大口喘氣著。
“放手放手,我走可以了吧!”
七彩看著他半晌,才緩緩地松開手。
一得到自由,朱大爺捧著自己的手,怒瞪向七彩,卻驚察他的異瞳。“你……妖怪!”
話落,趕忙走人,一群家丁跟著走了。
霎時間,附近的攤位開始響起竊竊私語,甚至陸續有人走到攤子前打量著。
見狀,崔希臨惱火低罵出聲,“看什么看?沒瞧過七彩鳥嗎?真是一群孤陋寡聞的家伙!什么妖怪,這是吉祥!”
七彩抬眼看著她。
她的表情很真誠,半點虛偽皆無,就好比她防他、討厭他,向來是大咧咧地表現出來,跟對待上門的客人截然不同。
所以,她真的認為他和七彩鳥一樣,代表著吉祥?
這話溫暖了他。
可是他人異樣的目光仍令他如坐針氈,他想要躲起來,不讓人看著自己……他沒有過去的記憶,但這點應該是從未變過才是吧。
想著,他不禁苦笑。
“收攤了,七彩,不要一直杵在這里。”崔希臨吼著,還動手拉他,不讓他成為珍禽異獸般接受旁人莫名其妙的打量。
他沒開口,默默地替她收著攤子,帶著燈籠,離開了孔雀城。
回家的路上,兩人皆沉默不語,直到進了屋子,崔希臨將木雕收好,才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你為什么一點都不生氣?“
“……我應該生氣?”
“當然要生氣!朱大爺太過分了,怎么可以......”妖怪那兩個字,她是死也說不出口,只能死死地瞪著他。“這太失禮了,簡直是混蛋!”
瞅著她,他突地微笑起來。
“現在是笑的時候嗎?你腦袋還正常吧?”她氣得雙眼都快噴火了,他的笑無異是火上澆油。“你平常都是毫不客氣地跟我杠上,結果剛才被人欺負了,你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不也一樣?”他還是笑著。
“我?哪有!”
“你平常對我說話,不是恐嚇就是威脅,甚至老趕我走,可在夜市集時,不論什么樣的人來到你面前,全被你給拱成天仙了。”
“喂,要糊口飯吃,嘴巴不甜點行嗎?捧人兩句,他們開心掏錢,我歡喜收錢,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抹了抹臉,她不禁嘆息。
“可你有沒想過,因為你這張嘴,極可能替你惹來事端?好比今晚那個朱大爺,他根本就是想要將你綁回家當妾。”
聞言,崔希臨嚇得倒退兩步,小手拍著胸口。
“不是吧……我在外頭行走,可都是扮成男人的。”
“你的骨架太小,身子太纖細,扮起來壓根不像男人。”他沒好氣地戳破她的異想天開。
“是嗎?”
“是。”
“所以……他……”她語意不明,但心底已
經明白,再見他點頭,她不由得嚇出一身雞皮疙瘩。“真是太扯了,太惡心了!”
她不斷用手搓著之前被朱大爺握到的地方,要不是夜太深,她真會沖到溪里清洗一下。
“你呀,往后要小心一點。”他嘆息。
“我……我怎么知道嘛……”她一直以為自己裝扮得很成功,畢竟在他之前,從沒有人點破她呀。
“你不是很會防人?”
“那是防……”說到一半,她硬生生咽下。
“算了算了,已經很晚了,你早點歇息吧。”
說著,她扯下頭上的方巾,一頭檀發傾瀉如瀑,在她的身后蕩出黑緞般的光澤,更顯出她的嬌俏纖美。
睇著她,他的心意緩緩打定,淡聲道:“我去溪邊沐浴。”
“很晚了耶。”她回頭看著他。
“一身黏膩很難過。”
“……那去吧,帶著燈籠去。”
再看她一眼,他點點頭,帶著燈籠往外走,卻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往東,順著小徑,可以前往孔雀城,要是往北,攀過山頭,則是可以去到天玄城,但是……就算他擇一前去,又能如何?
他身無分文,沒有記憶,何以維生?
思忖著,他腳下的步伐還是沒停。
因為他不能待下,因為他這一雙眼,早晚有一天會替她惹來事端……今晚有人指稱他是妖怪,他心里痛得緊縮,但卻因為她的仗義執言,而讓他稍稍釋懷。
而這樣的她,他又怎能牽累?
可是……他又能去哪?
天地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不管再怎么走,眼前只有黑暗包圍,明明是盛暑,他卻感覺一陣刺骨的冰冷,叫他停在眼前的岔路之前。
正尋思要往哪條路走,卻瞧見遠處的黑暗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他定睛一看,發現那是猛獸的眼睛,而會在夜里出沒的是——狼!
成群的狼緩步逼近,口中發出狺狺的低咆,他頓住不動,并非是受到驚嚇,而是只要他轉身一跑,狼群肯定群起而攻。
而眼前,該怎么辦?
突地,他聽到——“七彩!”
他心頭一震,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在喚他。
這傻丫頭怎么會找來了?
當崔希臨跑近時,也瞧見逼近的狼群,以為他被嚇住,于是護在他前頭,不斷地揮動著手中的火把。
“去!”她吼著,極為勇敢地逼退狼群,然而站在她身后的他,卻清楚瞧見她的雙手抖得厲害。
向前一步,他瞇眼瞪著為首的狼,那雙異色瞳眸,在晃動的火光下,像是不屬于人類的眼睛,危險而野蠻,為首的狼像是瞧見可怕的野獸,發出狼嗥聲,狼群隨即折身回到山里去。
崔希臨還張牙舞爪地恫嚇著,直到七彩輕按住她的手道:“狼已經跑了。”
怔了下,她緩緩回神。“我們、我們趕快回去吧,別待在這里。”
七彩只是看著她,沒吭聲。
“你……”她咬了咬唇,好半晌才道:“我想說,你會不會是在溪邊遇到什么猛獸,才遲遲沒回去,結果你……”看他走在離溪很遠的岔路上,她當然不會笨得以為他是迷路了。“你怎么可以一走了之?你今天才在夜市集里給我惹麻煩,要是往后你不陪我去,朱大爺把我擄走了,我爺爺和妹妹要怎么辦才好?”
“他要是欺負你,你記得找官府。”他淡聲道。
崔希臨怔住,不禁扁起嘴。“你以為去找官府就有用?官府是有錢人才差得動的,我沒錢沒勢,人家才不會理我。你不能這么不講義氣,捅了婁子,結果卻要我自己承擔!”
聞言,七彩垂下長睫,認為她說的有理,但他卻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而且,我今天替你買了兩套衣衫,你不穿的話,誰穿?”
他輕呀了聲,想起她塞到他手里的布料,心里不禁暖得發燙。“你可以把衣衫改成爺爺可以穿的尺寸。”
失望全寫在眼里,崔希臨抿了抿唇,啞聲道:“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可是你還沒恢復記憶,現在走了,你又能去哪?”
真的討厭她了?雖說她對他壞,本來就是要他討厭她,待不下去趕緊離開,可是一段時日下來,盡管還摸不清他的性子,但今晚在夜市集上,他可是幫了她大忙的,又替她做了推車……
今晚硬要他跟著上夜市集,實在是有苦衷的,否則她不會故意撂那種狠話……他要是真討厭她,她會很難過的。
瞧她一臉焦急又不安,他不禁勾笑。“我沒討厭你。”
“怎么可能?你不可能不討厭我,因為我就是故意要讓你討厭我的。”說著,她突地瞪大眼,暗惱自己竟連心底話都脫口說出。然而,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忍不住疑惑地皺起眉。“你怎么一點都不意外?”
“防人之心本該有。”他心里隱隱有譜,只是沒說出口。
“不是……也對啦……”她搔著頭,想了會,干脆老實托出。“其實是上一回我爺爺救了個人,拾幸和那人處得不錯,可誰知道他混賬,竟想對拾幸胡來……所以我……”
說到最后,她有些愧疚地垂下臉。
其實,防啊防的,防到界線都模糊了,連她都懷疑,自己真正想防的到底是什么。是純粹不要拾幸靠他太近?還是,不希望他們兩個順理成章地在一塊?
唉,她到底在想什么?腦子都糊涂了。想著,她不禁拍了拍腦袋。
“別這樣拍。”他抓住她的手。
“我……”看著他,他那雙異瞳在夜色里更顯得魔魅誘人,讓她莫名感覺口干舌燥,就連被他握住的地方都泛著熱。
“其實,我想離開是因為...我的眼睛。”
“為什么?”
他睇著她,在她眼里找到最率直又純真的疑惑,不由得笑瞇了眼。“要是再隨你上夜市集,總有一天,會有人對著我指指點點。”
其實,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人的指指點點是針對他身旁的人。
“喔……”想起今晚的狀況,她扁了扁嘴。
“那,往后夜市集我自己去就好了。
“可是,你不是擔心朱大爺會找你麻煩?”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法子的。”她擺了擺手,偷偷地拉住他的衣角,試圖趁他不注意,引導他回家。
而他怎么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過,他還是由著她了。“那我不等于是個吃白食的?”
“你喔……就跟你說,那些刻薄話是故意要激你的,我又不是真的這么想。更何況,你還幫了我不少忙,甚至做了推車給我。”她突地頓下,努了努嘴。“說起來,我還沒跟你道謝呢,擱在心里好久,悶得我難受。”
其實要扮黑臉,真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呢。
“那么……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已經接受我,認為我是個不需要防范的人?”他啞聲問著。
是他說,她該防,可是,他不希望自己是被防的那個人,仿佛自己被隔離在外,而他厭惡這種感覺。
“只要你別靠拾幸太近就好。”她有些心虛地垂下頭。
“你將她保護得真好。”
聽他這么說,她更心虛了,只能轉開話題,“走吧,該回去了,要是待會又跑出什么野獸來,那就傷腦筋了。”
說著,她用另一只手牽著他。
“嗯。”他垂眼看著她緊握著他的手。她的手很小,一點都不柔軟,上頭布滿粗繭還有傷痕,可是很溫暖,一路暖進他的心底,暖得他眼眶莫名發燙著。
像是再怎么求也求不得的奢望,終于……在這瞬間落實了。
“你說以往防我,所以才故意說話激我、給我忙不完的工作,那么現在不防我了,卻還是要我跟著工作?”
踏進山里,在一片翠綠之間,背著竹簍,推著推車的七彩淡聲問著。
“這個嘛……”崔希臨呵呵干笑著。“其實你也知道到山里找木材是很累人的工作,我從以前就希望有個人可以幫我,可惜就是沒錢,而你……就剛好啦。”
免費的捆工一個,她要是不好好差使,豈不是太浪費了?
“你會入不敷出,全都是因為你木雕賣的價格便宜得太離譜,我會替你想個法子。”既然決定暫時待下,那么他當然要有所貢獻,否則見那些精致的木雕那么低廉賣出,他就覺得心疼。
“唉,太便宜嗎?我也不太懂到底該賣多少,我只懂什么季節要到山里哪個角落找哪種木材,又是哪種木材有香氣,哪種可以驅蟲,哪種可以久放不腐,又或者什么木材的紋路特別適合雕什么,至于其他的,我真是一竅不通。”
有什么辦法?她有個樂天的爺爺,那些價格還是他幫她定的呢。
“這里不見崔家以外的人,就代表你的雕工是自學的,算是相當了不起。”
聽他夸贊,她薄薄的臉皮微泛著紅,和他并肩走在山路上,有點赧然地道:“也不能說是自學,其實我爺爺和我爹都懂一點雕工,以往就是靠這一行吃飯的,只是……我爹娘出了意外早死,否則的話,也許我可以從我爹身上多學一些。”
“是嗎?”
“嗯,爺爺年紀大了,手腳不夠靈活雕工又太傷眼力,他做不了,也不知道怎么教,所以我只能靠自已摸索。”這些話,她少有機會跟人說。
不是不肯說,實在鳳鳴山谷就只有她家這戶人家,其余的早就遷走。就算是到夜市集去,憑她不怕生的性子,也能交到朋友,可是為了杜絕一些麻煩,她總是刻意保持疏離,不與人深交。
“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喃著,側眼瞧著她。
今天的她,盡管是在他面前,還是一樣扎著方巾,穿著交領青衣,真不知道她是扮慣了男孩,還是根本沒有姑娘家的衣裳……不對,拾幸身上穿的是女裝,她不可能沒有。
這么說來,她女扮男裝,除了是想方便做生意,還為了能夠保護家人嘍。
“哎,你不要一直夸我了。”她害臊地撓著臉,就連玉潤的耳垂都泛著紅。
七彩微揚起眉。“我說的都是真的。”他蓄意道。
果真如他猜想的,她不只耳根子紅了,就連頸間都是一片粉色,直叫人想要咬上一口。
“哎呀,你……”她羞得手足無措,正不知道要說什么時,遠方傳來沉而悶的雷聲,她神色一整,忙道:“快,趕快下山,要下雨了。”
“下雨?”他抬頭看著萬里無云的天空。
今天的天氣從一早開始,就悶熱得讓人有點難受,唯有走在山林間才覺得涼爽一些,要說下雨……這雨勢應該也沒來得這么快。
“快點,你不知道山里的天氣總是變幻莫測的嗎?”她抓著他往來時的方向跑。
七彩確實是不太清楚山里的氣候怎么變化,只能跟著她跑,然而還沒來到山腳,已經開始飄雨,讓他驚詫極了。
“來不及了。”崔希臨低喃著,邊走邊左顧右盼,口中念念有詞。“我記得這附近應該有山洞的。”
“不過是小雨。”他望著天空,確實是只飄著牛毛般的細雨,但是天空不知何時密布層層濃厚的烏云,而細雨也逐漸轉大。
不過是剎那,牛毛細雨變成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還會發疼。
“快!這邊!”崔希臨像是識途老馬,轉過彎徑,找到山洞,忙抓著他到洞里避雨。
山洞并不大,依七彩的身形是無法直挺挺地站著,慶幸的是山洞頗深,要躲兩人再加上一輛推車,綽綽有余。
“你身上都濕透了。”崔希臨抹著臉,眼角余光瞧見他身上早濕了一大片。
真怪,明明兩人都在雨中奔跑,怎么他快濕透了,她卻只有臉上泛著濕意?
“不要緊,天氣很熱,待會就干了。”他不怎么在意地看向山洞外,雨勢滂沱得有點嚇人。“沒想到剛剛日頭正辣著,轉眼就下起大雨。”
這山里的天氣,果真是變幻莫測,讓他開了眼界。
“都是這樣的,尤其入夏之后,天氣變得更快,一點風吹草動就得要趕緊下山。”她與他肩并肩地坐在山洞口,看著他,她不禁間:“你要不要把衣衫脫下,干得比較快?”
“這樣好嗎?”他直睇著她說。
“有什么關系?”她反問著。“衣衫濕了,貼在身上不難受嗎?”
七彩心想,她這個人心思坦蕩、不拘小節,既然她都不介意了,他又何必忸怩?
于是他拉開襟口的系繩,厚實的胸膛隨即展露在她面前。
瞧他起身,那寬厚的背脊和窄實的腰……突然間,崔希臨強烈意識到男女有別的事實……雖說他們常常處在同個茅屋里,但他至少都穿戴整齊,不像現在孤男寡女躲在荒郊野外,他還裸著上半身……莫名的,她的小臉開始發燙。
“你在干嗎?”他一回頭,瞧她不斷地搓著臉,力氣大得像是要把臉上的皮都給搓下來。
“我……把水擦干。”垂著眼,她呵呵干笑,不敢看他。
“你這樣擦,不會……”話未完,突地聽到遠處傳來古怪的嗚嗚聲,他下意識地看向洞外,還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時,崔希臨已經將他撲倒在地,下一刻,洞口隨即有東西砸落。
沒有防備的七彩被撞得七葷八素,耳邊聽到的是外頭有東西不斷地傾落,發出巨大的聲響,像是山快要崩塌一般。
他張開眼,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他先是頓了下,而后心頭劇烈地顫跳,猛得像是要把體內的血給瘋狂擠壓出來,讓他不能呼吸,霎時渾身冰冷。
“呼……總算過去了,不過沒關系,山里頭總是這樣,有時候雨下得太大,是會東崩一塊西崩一塊,不過崩落的通常都是一些山邊瘠地,所以崩落的山石不會太大,你……”崔希臨解說著,要他放寬心,卻突地發覺自己身下壓著的這副軀體,冰冷得可怕,心頭一窒,黑暗中,她的手從胸口摸索到他的臉上,不停地輕拍著。
“七彩、七彩!你沒事吧!我有撲這么大力嗎?”崔希臨快哭了。
本來只是怕他被洞口的落石砸到,才會將他往里撲倒,豈料他這會卻渾身冰冷,還僵硬得像尸體。
七彩一雙異瞳大張著,整個人像是抽搐一般,身子拉得直長,像是沒了意識亦沒了呼吸,只有瞳子不斷地緊縮著。
“七彩,你不要嚇我!”眼泛淚光,她拼命地拍打著他,在眼情適應了黑暗之后,才驚覺他一雙眼瞪得直直的,尤其是那只深藍的左眼,像是在黑暗中不斷地綻放光芒。“七彩,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你不要不吭聲!“
她急得眼淚直落,手不斷地在他身上游移,只為了確定他身上是否因為她的推撲而造成傷口。
“黑……”許是她不斷地輕撫他的身體,像是將梗在喉口的一口氣推開,讓他能夠發出單音。
一聽到他的聲音,崔希臨不禁大喜,耳朵貼近他。“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太……黑……”
“太黑?”她擰起眉,看向四周,沒多細想,起身走向洞口,想要將堵在那里的落石給推開,無奈她力氣太小,怎么也推不開。“七彩,我推不動!“
她又趕緊回到他身邊,發現他渾身緊繃得好可怕,好像隨時都會死去,不敢再多猶豫,她抽出腰間的鋸刀,直往洞口的落石劈著。
她一刀砍過一刀,黑暗中,她看不見縫隙在哪,只能胡亂地劈著,再用手沿著堵滿洞口的落石摸索,一摸到較軟的土層,她就干脆用雙手挖,也不管夾雜在其中的尖銳利石會割傷她的指頭。
她拼命地挖,直到被她挖出一個腕寬的小洞,外頭透入淡淡微光,她欣喜地回頭。“七彩,看得見光了,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外頭大雨滂沱,盡管透著光線,卻十分微弱,然而就算是細微的光芒,在這一瞬間,看在七彩的眼里,猶如逼退黑暗的黎明曙光。
冰冷從指間逐漸退去,僵硬的身體開始放松,空氣可以進到他的肺里,讓他不斷地咳著,卻又貪婪地呼吸著。
“七彩、七彩,你好一點了嗎?”她跑回他身邊,小臉布滿擔憂。
她看起來驚恐又無措,和平日的她大相徑庭。他想,他嚇到她了。
“我沒事。”他啞聲道。
“真的嗎?”她還是不住地看著他。
七彩還感覺得到身上因恐懼而當泛起的顫栗,然而當眼角余光瞥見她布滿臟污的十指,上頭仿佛還淌著血,他一把抓過,直睇著她。“痛不痛?“
“不痛。”她搖搖頭,小聲問著。“要不要再把洞口打開一點?你會不會覺得舒服一點?其實掩在洞口的落石不多,反倒是泥層較厚,不過有雨水,所以土是軟的,再等一下,應該就可以全部挖開了。”
七彩說不出話,心底發澀地痛著,卻又暖得泛甜。
為什么她可以如此待他?
他失去記憶,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更不知道為什么處在黑暗又密閉的空間里,會讓他驚恐得快要死去……為什么她壓根不怕,反倒是一心只想救他?
“七彩,沒事的,我一定會把擋在洞口的落石泥土全都挖掉。”她輕拍著他,不斷地安撫,想要起身再去挖土。
“希臨,不用,這樣就可以了。”他抓著她的手,不希望她離開自己太遠。
她突地頓住,只因這是他第一次呼喚她的名字,而且是用很溫柔的嗓音喚她,莫名的,她眼眶發熱著,就像是緊繃的弦在拉扯到最極限,松彈之后,原本該有的驚懼和松懈全都一口氣涌了上來。
“七彩,你嚇到我了。”她扁著嘴,不敢真讓眼淚掉下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輕抓著她的手,柔聲安撫著。
“沒關系,不要怕,有我在。”
她反抓著他,緊握著,感覺一陣顫抖,卻分不清楚發顫的到底是誰。
聞言,他不禁笑柔了異瞳。“嗯,還好有你在。”
“對呀,你運氣真好遇上我。”
“是啊。”他也很認同。
如果不是她,他的心里不會激起陣陣漣漪。
如果不是她,也許終其一生,他都不會懂得何謂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