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宮澤鑫劃著柳葉舟將兩人帶回岸邊,送進雅房,找來替換的干凈衣裳,送進晚膳,再把雅房的門從外頭封死,不讓好友再有機會趕崔希臨走。
桌上,擺著六菜一湯,碗一對,筷也一對兩人對坐著,默默無語,唯有桌上的燭火緩慢地垂下燭淚。
“……干嗎不說話?”長發披落的崔希臨看著他問。
同樣長發披落的盧思浩嘆了口氣。
“不要光會嘆氣,你要耍兇狠就殘忍到底,如果不是無情的人,就不要裝冷漠。”她有些沒好氣地道。
“我認識的七彩,雖然有點淡漠,但情深義重。”
“那是七彩,不是盧思浩。”好半晌,他幽幽道。
“有什么差別?”
“七彩沒有盧思浩的記憶。”
“那又怎樣?”
“七彩可以愛你,盧思浩不能。”
“為什么?”
他攢緊濃眉。“你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到底是想要知道什么?”
“我要知道你為什么愛我卻又不要我!”她拍桌站起,然后緩步走到他身旁。
“七彩可以愛,你不能愛,可是你擁有七彩的記憶,你還記得愛我的心情,你為什么狠心不要我?給我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
“你……”他表情痛苦地看著她。
“為什么要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不過是要你說出實話而已,有這么困難?”
“因為我的眼睛。”他閉上眼。
崔希臨怔然。“你……你何必把朱大爺說過的事給擱在心上?”她記得朱大爺找碴那天,說過天玄城里有著關于異瞳的傳說。
“那并非傳說。”他沉聲反駁。
“只是傳說。”她堅定道。
“不是!打從我有記憶以來,只要和我牽上關系的,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他突地暴喝,像是將藏住的傷痕狠狠揭開,才驚覺愈合的只有表面,底下其實腐爛化膿得厲害。
崔希臨小嘴緊抿著。“胡扯,我一點事都沒有。”
“你的臉都毀了,還說沒有?”
他話一出口,崔希臨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的冷漠無情,只是為了要保護她。
“只是毀容而已啊。”她壓根不覺得皮相有什么重要,更不覺得異于常人有什么可怕。
“我是為了自己、為了我所愛的人而活,別人要怎么指指點點由著他們,我根本不在乎。”她向來活得坦蕩。
“那是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活過來的。”他的表情痛苦扭曲著,回憶對他而言是一張用黑暗織就的網,將他團團包圍,困得他喘不過氣。
“你說。”她在他身旁坐下,雙眼堅定地直視盧思浩神情凄惻,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才輕聲說起關于自己的一切。
盧家原本并不算富戶,是打從他出生之后,生意才開始做大,但也是自那時候起,家里人陸續染上怪病,而且急速亡故,再不然就是死于意外。
短短三年,盧家人口竟銳減大半,于是盧家人開始追究原因,發現一切皆從他出生之后而起,本來被捧在手心里疼惜的天之驕子一夕之間被打入地獄里。
他被關進暗無天日的房間,每天只能從門縫遙望天際,透過門縫聽到外頭的聲響,沒有人和他說話,就算送三餐給他,也是放下飯菜就走,就算他喊破喉嚨,哭啞聲音,也沒有人理他。
他像是罪人,被囚在黑暗里。
聽到這里,崔希臨水眸圓瞪著,想起初救他時,他常在睡夢中呻吟“何必有我”……那種揉進憤怒的悲傷,她直到現在才懂。
“后來,我妹妹思涵出世了,盧家更富裕了,家人視她為福神,而我是厄星,幾乎被遺忘,三餐有時會忘了送,天氣冷了也沒有暖被,我縮在角落,又餓又凍,我開始詛咒老天。”
崔希臨突地緊握著他的手,他笑得自嘲。
“有一天,思涵跑到房外玩,我便找她說話,幾次下來,她習慣跑來找我玩,我要她幫我找來鑰匙,好讓我可以逃出去。那時,我只想去找待我極好的小叔叔,所以爬上他院落的樹上……我明明看見思涵跟著我爬上樹,明知道危險,我還是棄她不顧,直到她摔到地上,一身是血……”像是要給他力量,崔希臨一把將他抱住,不讓他孤單面對過往。
“后來,思涵被救了回來,卻再也聽不見,身子骨贏弱的她老是在鬼門關前徘徊,但因為她,我終于不用再待在暗無天日的房間里……不久,我的家人開始因為各種意外死去,初時我嘗到某種報復的快意,
然而到只剩下我和思涵時,我開始害怕自己。”
“那只是巧合!”她大聲道,像是要驅趕籠罩在他身上的黑暗。
“希臨,沒有那么多巧合!盧家原本有表房我三十七口人!現在只剩下我和思涵!”像是無再隱忍那份鐫在骨子里的恐懼,他失控地咆哮著。
“照你這么說,我爹娘生下我之后沒多久就雙雙罹難而死,難不成那是我造成的?”她怒聲請問。
“那不一樣。”
她深吸口氣,真想咬他那頑固的腦袋。“可盧家還有思涵啊!”
“她出嫁了,而且原本的病都好了,就連耳朵也聽得見了。”他不禁想,思涵的身子可以康復,就是因為她遠離了他。
崔希臨瞪著他。“所以,你現在要告訴我,如果我嫁給你,我就會死嗎?”
“希臨,我不要看到那一幕。”他雙眼泛紅。
“是老天在處罰我,他看穿了我骨子里的劣根性,我天生就該活在黑暗中,不該走到陽光底下,我的存在只會帶給身邊的人不幸。”
“胡扯!哪有這種道理?別人待自己不好,難不成還要笑笑地感謝對方嗎?朱大爺欲置我于死地,我心里不知道詛咒他個千百遍,這是人之常情,老天爺才不會借此大作文章!況且,你也感到害怕和愧疚了不是嗎?”
“就算我害怕,就算我愧疚,全都于事無補,誰都不能改變我異瞳帶厄的命!”那該死的詛咒占住他的肉體,像是要處罰他孤老到死!
“我能!”捧著他的臉,她用力地親著他。
“我能!我會讓你知道,我有多堅韌的生命力,誰都不能莫名其妙要了我的命!”
“……希臨。”他啞聲輕喃。
“所以,別在夜里再呻吟著何必有我...我要你啊,老天不要,別人不要,你不要,我要!”她用力地抱住他,想要撫慰他不安的靈魂。
“不要…”他搖頭抗拒。
“盧思浩,你為什么不要?我明明就在你面前,你明明還愛著我,為什么不要我?事情又還沒有走到最后,你為什么這么急著放棄?”她著,用盡全力摟緊他。
“我不會有事,絕對不會有事!”
“希臨……”他垂放在腿上的雙手,緩緩環抱住她。
“我舍不得你……”
他怕失去,也怕擁有,握在掌心的,不知道怎么拿捏力道。
“舍不得我,你就要抓住我,怕失去我,你就要保護我,我會用行動告訴你,我會活得好好的。”像是在為他打氣似的,她拍著他的背。
“我說你是七彩鳥,就是七彩鳥,那是希望,才不是災厄!”擁著她,就像是抓住一線希望,她的存在可以安撫他日日惶恐的心,卻也同時提醒自己帶厄的命。
要與不要,真的是他可以決定的嗎?老天爺會不會再一次奪走他生命中的光?
“可是……我們分開會比較好。”假使相愛著但別在一起,這樣是不是就不會禍延于她?
她瞇眼瞪著他。“盧思浩,到底是別人隔離了你,還是你驅離別人?”
他不由得一怔。
“給我聽清楚了,毀容就毀容,對我而言、這點小事根本是不痛不癢,我才不放在心上。”她哼著,環顧四周,仿佛這房里不夠明亮的角落正藏著魑魅,她正一一警告著。
“你不愛自己有張漂亮的臉蛋?”
聽他的口氣漸緩,她垂眼瞅著他,皺了皺鼻子。“反正你送了我一箱玉化膏嘛,我多少用點免得你討厭我的臉。”
“我怎么可能討厭你的臉?”他抬眼,吻上她頰上的疤痕。
“能夠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他真的可以擁有她,不用擔心永遠失去她?他自問著,卻沒人能給他答案。
“當然幸福啦,我叫希臨,希望降臨,有我在,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全給我滾開!”她氣勢萬鈞,朝無形的黑暗咆哮。
盧思浩聞言,低低笑開。
“你笑什么?我說的可都是真的!”她努了努嘴。“雖說我爹娘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可爺爺總說,還好還有我,否則他真不知道要怎么活了。”
“爺爺是個好人。”
“可我對你好,不是因為我是個好人,而是因為我喜歡你,你到底懂不懂?這種話不要讓我說太多次,很羞人的。”她嘀咕著,小臉泛紅。
“我愛你。”他感動地答應。
崔希臨的臉紅得像是要燒起來,小手猛扇著風。“真是太羞人了,我餓了,我要吃飯。”
“說的也是,你舟車勞頓來到天玄城必定是累了,吃飽早點歇著。”他將碗筷遞給她。
“然后呢?”她挑眉看著他。
“等我明天把丟掉的七彩鳥找到再說。”他嘆道。
“自作孽。”她哼了聲。
他笑而不語,一邊替她夾著菜,一邊想著明天要怎么把七彩鳥給找回來。
一早張開眼,懷里溫熱的存在讓盧思浩笑瞇眼,垂眼瞅著還在沉睡中的人兒,兩人的發絲交纏,體溫分享著,讓他嘗到了幸福的滋味。
和她分開時,他以為自己可以慢慢遺忘,但卻是愈想忘,記憶愈是清晰,如今,她就在眼前,不需要用回憶填補,就在他的懷里……
“唔……七彩,天亮了?”她發出沙啞嚶嚀聲,在他懷里尋找著舒服的位置。
“你再睡會。”他吻著她的額頭,卻覺得她的體溫似乎高了些,便以頰邊貼著她的額頭。
“希臨,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眉一擰,他問。
“沒有啊。”她張開惺忪的眼睛。
“你的額頭有點燙。”
“……天氣熱的關系吧。”她不以為意地打了個哈欠。
“是嗎?”
拉開被子,他正準備起身,她卻抓著他的手,用撒嬌的口吻問:“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我要去找七彩鳥。”
“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了,不過既然你已經醒了,那就一道去吃早膳吧。”
“早膳?”她又打了個哈欠,指了指窗外的天色。
“應該是午膳了吧。”
盧思浩一怔,才發現,原來自己睡了這么久;才知道,原來擁著最愛的人入睡,就是最平凡的幸福。
他勾笑,將她輕柔抱起,親愛地廝磨一會,才稍作梳洗換裝,臨出門卻發現,門竟推不開。
“怎么了?”崔希臨不解地看著他。
“你餓到沒力氣了嗎?”
要不然怎么會連門都推不開?
“有人把門給鎖住了。”他推著門,可以聽到鐵鏈摩擦的聲響。
“怎么會這樣?那怎么辦?我們被困在里頭了。”
盧思浩輕推兩下,看向嵌在墻面的門柱,二話不說,大掌一拍,門柱中間的小木榫掉了出來,旋即門板往外倒落。
“走吧。”他云淡風輕地說,牽著她下樓。
在一樓,午膳吃得差不多時,宮澤鑫走了過來,往盧思浩的肩頭一靠,桃花眼曖昧地眨了眨,聲音壓得很低地開口。“好兄弟,你是不是應該要感謝我?”
他抬眼,微微笑道:“是啊,所以我把你的門給拆了。”
“非要送這么大的禮?”他瞇眼瞪他。
“誰要你把門上鐵鏈?”
“……”宮澤鑫被堵得無話可說,瞧見崔希臨低頭笑著,也跟著笑了。“算了,看在未來弟妹這么開心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難怪他見不得姑娘哭,瞧,像這樣笑著多好,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那還真是多謝。”他哼了聲。
“哪,瞧你快吃完了,待會有沒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找東西。”如果可以,他并不太想告訴他。
“找你昨天丟的東西?”
“……”
“既然要丟,干嗎找呢?”宮澤鑫落井下石。
他話一出口,崔希臨撲哧一聲笑出口。
盧思浩淡淡地看向她,耳邊聽見宮澤鑫問:“敢問弟妹在笑什么?”
“你管太多了。”他插話,冷著臉,等著崔希臨邊笑邊將剩余的菜肴吃完,才又繞到后方的溪邊。
滿天星酒樓,由三棟七層高的樓銜并合抱,樓后有數條淺溪穿切而過,上頭搭上石橋,蓋上亭臺,較寬的溪岸更搭建觀景樓,方便欣賞船景,或是配合各種時令,欣賞不同的景致。
而昨天盧思浩所待的地方就是觀景樓,窗下就是溪水,如今溪上還有柳葉舟在劃行著。
“要不要我叫那些船夫劃開?”宮澤鑫很好心地問著。
盧思浩看著溪邊,正忖著是否有其他方法,卻發現崔希臨靜靜地待在一旁,好似從用過午膳之后,她就沒什么氣力,和她過往愛鬧好動的性子相差甚多。
“怎么了?”看她垂著臉,他關心地問。
她緩緩抬眼,淺勾著笑。“沒事。”
他瞇眼盯著她頰上不尋常的紅,探手輕撫,發覺熱度比剛起床時要高上許多,再觸上潤白的額頭,驚覺她根本就發著高燒。
“希臨,你在發燒。”他低聲道,隨即將她打橫抱起。
“是喔……我從小到大壯得像頭牛,從來沒有發燒過,這還是第一次……”她無力地靠在他肩頭上,連話都不想說。
原來這就是發燒呀,渾身好沉,頭好重……
“澤鑫,幫我找大夫過來。”他邊走上樓,連頭也不回地吼著。
“沒問題!”
宮澤鑫辦事向來牢靠,不一會工夫便差人找來大夫。
大夫推測,許是昨天泡了水,再加上之前趕的路,導致她體虛染上風邪。
喝了湯藥之后,崔希臨沉沉睡去,不斷地發著汗,但是體溫卻還是沒降下,讓盧思浩驚慌不已。
“思浩,染上風邪就是這樣的,要解熱也沒那么快。”宮澤鑫輕聲安撫著。
盧思浩哪里聽得進去,他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更快替她解熱。
“澤鑫,可以到黑霧林幫我請旭陽過來嗎?”守在病榻邊,盧思浩沉聲問著。
照理,他應該自己前去,可是他現在不想離她太遠。
“黑霧林?”宮澤鑫眨了眨眼。“你不會連這么點小事都要找那位煉丹師吧?”
天玄城的南城門外,有通往孔雀山的官道,但要是往東,則是一片連陽光都照不進的森林,終年罩著霧氣,神秘而詭異,聽說聚集著魑魅魍魎,讓人不敢踏進一步。
據說,住在那里的,只有邪惡的煉丹師。
相傳,煉丹師習于以咒煉丹,甚至以人的魂魄為丹藥,被視為邪門歪道。
不過,他聽思浩提過那個叫旭陽的人,因為之前思涵每次病情危急,都是依靠那個人救治,只是他從沒見過那個人,更不曾踏進過黑霧林。
“算了,幫我找輛馬車,我直接送她過去。”
盧思浩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已經快到掌燈時分,既怕旭陽在這時分不愿到城里,又怕他到來替酒樓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于是當機立斷將崔希臨抱起。
“你說那什么話?你是以為我不愿意讓那位煉丹師踏入我的酒樓嗎?我是那種人嗎?告訴你,為了兄弟你,就算是黑霧林我也敢去。”瞪著他,宮澤鑫撇了撇唇道:“走,我陪你一道去。”
“不用了。”
“什么不用?多個人也好照應。”宮澤鑫說著,隨即走出門要貼侍去準備馬車。
來到黑霧林,盧思浩二話不說,直接踹門進去,連招呼都省了。
所幸,旭陽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對于大門被踹開一事,看在盧思浩心急如焚的份上,也沒有多計較。
專注地替崔希臨把了一會脈,他淡聲道:“她是染上風邪,你把她帶來我這里做什么?”
他身為煉丹師,并非大夫,卻偶爾被充當大夫使用,純粹是因為他煉的丹藥對治療外傷極管用,但若是傷風等,找大夫還快一點。
“真是風邪?”盧思浩不死心地問。
旭陽揚眉。“要不然呢?你以為她是得了什么病。”
“她……我怕她是因為我的緣故。”盧思浩垂下眼。
這種狀況并非沒有過,畢竟他的家人里,有不少是因為急病去世。
況且打從他認識希臨以來,一直就覺得她的身體底子極好,就連那回在山上和他淋雨跑下山,也沒見她咳上半聲,如今不過是在溪里泡了一下人就病倒,不能怪他會有諸多猜疑。
如今確定不是因他而起,至少讓他安心一點。
“依我看……”旭陽打量著崔希臨的臉,正要說什么,卻因為一旁的灼人視線,讓他不耐地瞪去一眼。
“思浩,他是誰?”
那個“他”,指的自然是跟著前來的宮澤鑫。
打從他進門至今,那雙眼瞪得大大的,像是瞧見什么天仙絕色,一眨也不眨,看得他很不舒服。
盧思浩看向宮澤鑫。“澤鑫,你在干嗎?”
“我……”宮澤鑫這才回神過來。
他一直以為煉丹師應該長得很邪氣或其貌不揚,哪里知道和他想的差得可遠了!他宮澤鑫最愛看美人,但從來沒有一個美人像眼前這個煉丹師一樣,讓他看呆了。
瞧那家伙總算移開眼,旭陽才道:“我還以為你帶她來,是為了要我醫治她臉上的傷痕。”
“她……”盧思浩頓了下,瞧崔希臨長睫顫了幾下,緩緩地張開眼。
“希臨,你醒了。”他喜出望外地靠近她,大手輕握住她的手。
崔希臨睡得迷糊,眨了眨眼,看向四周,覺得好陌生。“這是哪里?”很簡樸的屋子,擺設著簡單的木造家具,空氣中透著一股詭異的濕冷和藥味。
“這里是我的朋友家里,這位是旭陽。”他簡單介紹著。
“你高燒不退,所以我才把你帶來這里。”
“喔……”她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不過,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那么,我帶你回盧府。”正要將她抱起,卻感覺身后有抹陰影逼近,盧思浩回頭,對上旭陽的師兄朔零似笑非笑的眼。
“朔零大師,有何指教?”
崔希臨聞言,轉過頭,看著朔零,旋即皺起眉頭。
盛暑的天氣,他竟穿著黑色斗篷,臉上還戴著黑色的皮革面具,唯一瞧得清楚的,是他的眼和唇。
他的眼睛極為深邃,仿佛可以勾魂攝魄,勾彎的唇有抹血色的艷紅,莫名讓她不寒而栗,直覺他非善類。
“不打算醫她的臉嗎?”朔零問著,黑眸噙笑微瞇,如黑曜石般閃亮。
盧思浩聞言,垂睫看著崔希臨。“想醫好你的臉嗎?”
“……醫得好嗎?”她疑惑地問。
她臉上的傷口極深,連皮肉都削薄了,要怎么醫?光是能讓傷口愈合,就已是相當不簡單的事了。
“當然可以,只要你拿出等值的東西交換。”朔零笑瞇了眼。
崔希臨一愣,不解地看著盧思浩,聽到他說:“朔零是旭陽的師兄,是個咒術師,可以以咒治人。”崔希臨瞪圓眼。
“咒術師?”宮澤鑫驚呼,硬是往竹榻邊一站。
“那可不成,聽說咒術師向來是從受咒者身上取得同等價值之物來彌補其他缺憾,這樣補來補去,還不是一樣?況且天曉得這種逆天而行的咒術,是不是會惹來天譴?”
崔希臨沒開口,但宮澤鑫已經替她把話說開了。
她沒見過咒術師,不過曾經聽聞過,對于其行徑和做法皆不認同。
她寧可丑著一張臉,也不要拿身上其他東西去換,反正丑一點,日子還不是照過,只要思浩不嫌棄她就好。
“澤鑫。”盧思浩阻止他再說下去。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當然知道咒術師的咒術有風險,若非逼不得已,又有誰愿意這么做。
“不考慮?”像是不察旁人對他的排斥,朔零不死心地再問一次。
“再拖下去,恐怕就來不及了。”
然而,看在盧思浩的眼里,總覺得他的詢問,并非針對崔希臨的臉,像是知道了什么,讓他很不安。
“師兄,用我的法子就能把她的臉給醫好,哪里會來不及?”旭陽嘆了口氣,看向盧思浩。
“放心吧,想醫治再來找我,我有把握可以把她的臉治好,至于風邪之類的病,還是找大夫喝藥湯比較快。”
“旭陽,謝了。”盧思浩點頭道,將崔希臨抱起。
“不用謝,記得下次別踹我的門。”旭陽送著他倆走出屋外。
“踹壞了,我會幫你修理。”他勾笑上了馬車,卻見好友像是著魔似的一直杵在旭陽身旁。
“澤鑫,你還待在那里做什么?”
宮澤鑫置若罔聞,瞇起桃花眼,俊臉往左微斜,展現他最迷人的角度,朝旭陽壓低嗓音道:“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請你到滿天星酒樓把酒言歡?”
旭陽眼皮抽搐。“滾。”
“啊?”
“滾!”旭陽一腳將他踹出去,關上門拴上閂,動作一氣呵成。
“你到底在做什么?”盧思浩傻眼地看著好友。
宮澤鑫堪稱天水城第一美男子,面如白玉,鼻若懸膽,加上一雙會說話的桃花眼,通常只要他瞇眼勾笑,就可以迷暈一票姑娘家的,如今首次嘗到敗北的滋味,讓他好痛心。
坐回馬車里,他擺了擺手,示意馬車夫快快回城里,才艱澀地問著,“我說思浩,你認識她多久了?”
“你是指旭陽?”
宮澤鑫輕輕點著頭。
“應該……有十年了吧。”他大略估算著。
“十年?”宮澤鑫驚詫地張大眼。
“她今年幾歲?”
“我沒事問他幾歲干嗎?”
“也對,姑娘家的芳齡總是不方便透露。”宮澤鑫頗認同地點了點頭。
他話一出口,連快要睡著的崔希臨也不禁睜大眼,和盧思浩不約而同地瞪著他。
“干嗎這樣看我?”他有點不自在地輕咳幾聲。
“外頭的人都以為我仗著好皮相在美人窩里游戲花叢,但實際上,我很純情的,而且我眼光很高,真正入得了我的眼的……就只有剛剛初見的旭陽了。”
兩人倒抽口氣,默契極佳地對看一眼。
“剛才那一瞬間,我的心被挾持了……我才知道,什么叫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終于遇到對的人,終于遇到我的真命天女。”宮澤鑫說著,俊臉上泛著微妙的酸甜。“唉,才初識,一分開就犯相思……原來這就是思念的滋味。”
盧思浩聽不下去,很好心地想要糾正他錯誤的想法時,突地聽到外頭有馬蹄聲逼近,馬車隨即停住。
宮澤鑫一頓,掀開車簾問:“發生什么事了?”
“爺兒,孔雀城滿天星茶肆的何掌柜派人捎來消息,說是崔姑娘的爺爺犯病。”齊宇策馬靠近馬車,稟報道。
盧思浩眉頭深鎖,將崔希臨摟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