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啟明星漸漸升起。
北去長隊的最后面。
數位罪臣的小聲愁眉苦臉哀嚎不斷。
雖然西涼又來犯了,雖然他們是獲罪流放的罪臣,雖然夜里走的確實不快。
可連著走三個日夜,才能停下來休整一日。
這是流放嗎?
想累死他們就直說!
而在一片哀嚎聲中,慕望宗是最安靜的。
即便他前面掛著尚在襁褓的小女兒,后面背著因杖責昏迷的連秋煙,一手還扶著年邁的慕老夫人。
可慕望宗的腳步依舊是最平穩的,只是慕老夫人依舊不停的抱怨道:
“我早就說了,這連氏不是什么好東西,這小畜生也該死。直接讓她們母女入了教坊司,你哪用得著這么辛苦?”
“依我說連氏一直昏迷,這小畜生也不是能活的命,你要狠不下心,就讓我掐死她了事!”
一直沉默的慕望宗終于陰著臉說:“娘你說的什么話?秋煙是你的兒媳,熙華是你的親孫女,你怎么不掐死我!?”
慕老夫人氣的甩開他的手,顫顫巍巍著兩腿自己走,嘴里不停地絮叨著,“該死的連氏,真是該死的連氏!真不知道她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叫你胡涂成這樣!”
殊不知。
在她念叨的時候。
襁褓中的慕熙華也在心中冷笑,“死老太婆,你給我等著!”
而隊伍終于在天徹底亮的時候停了。
前方傳來軍令,所有人休整一日再出發。
慕望宗也終于能找到昔日的同僚,低頭哀求,“姜哥,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就讓軍醫過來瞧一瞧吧,她若是死了,我這才滿月的女兒還怎么活?”
他看著昔日兄弟冰冷的臉,一咬牙直接跪了下去。
“姜鐵梁,我這些年沒求過你什么,你就看在三年前我拼死把你拖回軍營的份上,救救我這婆娘吧!”
慕望宗直接跪地叩首。
姜鐵梁攥著手中的兵刃,眼神恐怖極了。
“慕望宗!”
“你救過我的命,老侯爺何嘗沒有救過你的命!你要還是個人,你就給我把這個賤婦殺了!”
慕望宗眼中血紅,“姜鐵梁,你若還記得我的救命之恩,就讓軍醫來救!我女兒無罪啊!”
“你!!”姜鐵梁聽著嬰孩的哭聲,動搖了。
…………
天徹底亮了。
清晨的陽光暖暖的,曬的人很舒服。
小韶華坐在馬車內一角,剩下的地方被兩個少女、四個少年還有一個老頭擠的嚴嚴實實。
七個人十四雙眼睛直勾勾看著小韶華。
小韶華又往后面挪了挪,沒說話。
池昭倒是一直在說:“別怕別怕。你現在是臨安郡主,紅珠和翠玉你知道的,她們是你的貼身丫鬟。”
“老的是趙公望,后面那三個是趙公望的徒弟,他們醫術都不錯。給你治病的,不必怕。最前面這個臭小子你就更不用怕了。”
池昭想了想,說:“你先盯著他看三秒。”
小韶華下意識的看向蕭衍詔。
少年面容冷峻,眉眼鋒銳,單看氣勢看不出一點少年人的痕跡,反倒像久經沙場的大將,渾身血氣駭人。
讓人不受控制的想錯開視線。
偏偏池昭突然說:“別看他眼睛,看耳朵,他耳朵已經紅了。”
小韶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過去。
紅了?
蕭衍詔兩只耳朵紅的滴血,似乎覺察到她的視線,連臉頰也染上一層薄紅。而且越來越紅,越來越……
蕭衍詔忽地扭頭竄了出去,轉眼就沒了影。
小韶華有些愣愣的看著,小聲嘀咕,“池昭,這樣不好的。”
池昭笑嘻嘻的,“有什么不好的?你以為他為什么一聽西涼卷土重來,就立馬請命去朔北城?還不是因為老侯爺說過,只要他能憑實力掌控朔北軍,就讓他娶你。”
他對著蕭衍詔落荒而逃的方向,聲音里盡是得瑟。
“蕭衍詔心里藏了什么我全都知道,沒人比我更知道!你別看他跑,他心里不知道多高興。”
小韶華看了眼瞬間松懈起來,試圖接近自己的趙公望。轉了身,繼續捧著小鎖說:
“我阿娘說,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難道你……”
“不可能。”池昭想了想,認真的說:“雖然我也懷疑過,畢竟有很多混亂的記憶。但姓名總歸錯不了!我姓池名昭,我纏著我娘起的名字!可不是什么蕭衍詔。”
“我再怎么也不可能和他是一個人!而且你該看看趙公望那老頭了,他快被你嚇哭了。”
“唔。”小韶華眨眨眼。回頭一看。
趙公望真的快哭了,眼淚在他的眼中打轉,看上去凄慘極了。見她回頭,立刻顫抖著聲音說:
“郡主,您是害怕我們,所以轉過身,自言自語對不對?”
小韶華水汪汪的杏眼眨了眨,遲疑了片刻,說:
“是吧……”
趙公望瞬間熱淚盈眶,連忙豎起三根手指哭著問:“您還記得以前的事嗎?您看這是幾。”
“記得。”小韶華頓了頓,道:
“三。”
“玉皇大帝保佑!佛祖保佑!菩薩保佑……”趙公望泣不成聲,左拜右拜恨不得把漫天神佛全都謝一遍。
小韶華靜靜的看了一陣,不知道說什么,繼續捧起了小鎖。
馬車外。
蕭衍詔其實沒跑遠。
他低頭對著無人處,一張臉紅的發燒。
好在他一向冷漠,倒也沒人主動上前問詢。
只是站著站著,蕭衍詔身后忽地有人邊走邊說:
“晦氣,真是晦氣!姜鐵梁我告訴你,這次也就算了,再有下次你就是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看你的面子走這一趟!”
姜鐵梁臉上也不大好看,兩條眉毛擰在一起,很是煩躁的說:
“不會有下次了,他曾經救過我的命,我才覺得他是被那賤人拖累,仍把他當兄弟!誰料他竟用救命之恩逼我救那賤人!從今往后,我姜鐵梁與慕望宗恩斷義絕!”
他話音才落,前方就多了一個冷酷的背影。
姜鐵梁瞬間煞白了臉,“少、少將軍。”
蕭衍詔嗯了一聲,寒聲道:“姜鐵梁,你亦是老侯爺親手提拔起來的人。這件事是誰都不該是你。”
姜鐵梁咚的一聲跪倒,聲音慘痛,“我也不想,我也不愿,一邊是知遇之恩,一邊是救命之恩,我亦是……”
“你已經做出選擇。”蕭衍詔聲音冰冷。
姜鐵梁頹然低頭,聲音卻慢慢堅定,“我報了救命之恩,卻有愧老侯爺提拔之恩。少將軍,姜鐵梁有罪!”
“不,救命之恩本就無以為報,你有何罪?”蕭衍詔微微回頭,道:
“慕望宗逼你救人,說是為了他小女兒的命吧。”
“是。”姜鐵梁頭垂的更低。
他也是成了家的人,自己的孩子也小小年紀,實在聽不得小孩子哭。
也是于心不忍……
蕭衍詔道:“原本慕望宗本該是罷官免職,但慕望宗身邊的長隨招了。”
“連秋煙的所作所為,都經過慕望宗的準許。是慕望宗親自把郡主關進了偏院,任由連秋煙唆使仆婦作踐郡主。”
姜鐵梁瞪大了眼,失神大喊:“不可能!這不可能!郡主可是他的親生女兒,是侯爺的最后血脈,他怎么會?他怎么敢!”
蕭衍詔想到謝慈音死因存疑,只是沒證據。又冷笑道:“他能默許連秋煙折磨親女,怎么會管另一個女兒的死活?”
“姜鐵梁,你猜他到底想利用你,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