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元年，是夜，人聲寂寂，黑鴉立于飛檐之上，又振翅飛起，隱于夜色之中。

本該寧靜的夜，商府卻并不太平，在正門門口只見一輛三駕馬車，車上有一人掀起一角車笭，睥睨著喧鬧的商府，良久，嗤一聲又松開了手，依在靠枕上，闔眼歇息。

“商大人，走吧，令夫人稍后也會跟上的。”臺階上身著黑袍的太監笑吟吟的，將手中明黃卷軸一收，向旁邊舉著鐐銬的小卒比了個“請”的手勢，將一雙眼珠斜溜到商謹言臉上又悄然抬起，直勾勾望向前方的幾處廂房。

商謹言本正匍匐在地，把脊背更加向下彎了彎，良久，終是起身，踱步走向小卒，卻又在太監面前頓住腳步。

商謹言低下頭，彎腰向尖嗓子太監拱手，盡力作出謙卑模樣：“周總管……”

周裘仿佛很享受他現在的狼狽模樣，擺擺手道：“知道，生孩子嘛，這玩意是真會挑日子！”說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朝眾人露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笑：“不過沒關系，圣上宅心仁厚，知你情況特殊，特允了你夫人生產完再上路，畢竟，”他又提高音量，嗓音也更加尖銳，“貴夫人總不能邊走邊生吧，那萬一孩子落到地上，被人不小心踩成肉泥了，我們可擔不起這個責啊！”

臺階下舉著火把和長槍的幾個小卒聞言，互相看了看，不加遮掩地跟著大聲嘲笑起來。

商謹言攥緊了手，指甲捅破了掌心，緩緩地，有血珠慢慢滴下。

小卒上前，將商謹言雙手反剪，扣上鐐銬，再看向太監，卻見他仍在來回瞄著商家的幾處房屋，暗自罵了一聲，想到了什么，又舒展開身子負手而立，甚至在眉間掛上了幾分笑意。

在商府偏僻的一處屋內，燈光恍惚，從外透過紙窗能零星看到三兩高大人影，似垂手低頭而立，卻一動也未曾有。

外人看不真切，可若是屋內榻上的婦人起身，便能看到，她的貼身丫鬟早失了氣息，被繩索吊了脖子懸在房梁下，像一個被人擺弄好的破爛人偶，靜待主人的認領。

只可惜這個人偶的主人再也無法接她下來了。

陣痛襲來，婦人卻再無氣力叫喊，太久的失血和疼痛已經將她的精力消耗殆盡。她終于抬起頭，卻是三具吊尸闖入眼中，她的眼睛睜圓，瞳孔驟縮，從嘴里漸漸向外滲出了血，血越來越多，慢慢流到枕上，與枕頭上的紅色花樣融為一體，直至干涸。

……

周裘與來人耳語兩句，點點頭，俯視看向商謹言，“紀氏難產，母子俱損，圣上仁慈，遂火葬之。逆臣商氏，圖謀不軌，送押天牢，靜候發落。”

這便是商謹言聽到的最后一句話。他掙扎著想去看一眼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卻發現屋內突然燃起了火，吞噬了房內幾人的身影。

“走水了！”有人驚呼，人群中立刻起了躁動，黑壓壓的人群做鳥獸散狀紛紛向府外沖去，扣押著商謹言的官員腳步匆匆，推搡著他出了門。

“夫人她還在房中！我夫人她還在房中啊！”商謹言一身狼狽，朝身后的人群嘶喊，掙扎著想要撲回偏房，卻被官員死死摁住。

“商大人，逝者已矣，眼下還是回京面圣要緊啊。”周裘掐住他的臉，長長的指甲刮出一道細細的血痕，似在告誡，“商大人，走吧，您的案子可不小，還是速速回京更重要。”

商府的大門被關上，隔絕了門內的慘叫。

商謹言回頭，看著商府逐漸被大火吞噬，眼神變得呆滯起來，直挺挺倒了下去。

周裘湊近一看，商謹言雖兩眼發直，胸腔處卻仍有起伏。

“無妨，不過是一時著急暈過去了，賞他盆冷水清醒清醒，別再誤了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