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在大荒極西,距離東海萬里之遙,天馬雖快,也需兩天左右。
小夭身體尚未大好,涂山璟怕她身體支撐不住,便決定在中途在軹邑附近休息一晚,第二天再接著上路。
抵達軹邑城上空的時候,已經是四野暮色蒼茫。
毛球從天馬車上看見地面上萬家燈火,處處流光溢彩,不由得好奇問道:“下面是什么地方?看起來好熱鬧啊!”
小夭道:“下面是軹邑城,你想去看嗎?”
毛球兩眼閃亮:“我可以嗎?以前主人都不許我進城,總是讓我在城外等他!”
小夭笑道:“當然可以!他以前不讓你進是怕你被人認出來有危險,但是現在你變成人啦,誰也認不出你來了!”
涂山璟略略蹙眉,他原計劃是在軹邑城旁邊的小鎮上過夜,軹邑城現如今是大荒帝都,有重兵把守,一旦被玱玹發現,他們便難以脫身。
但他又不愿拂逆小夭的意思,心想這幾個月難得她開心一回,便隨她去吧。
軹邑城中雖然熟人眾多,又有神族將領把守,但小夭有駐顏花,涂山璟是九尾狐族,兩人變易容貌是手到擒來,烈陽和獙君鮮少下山,也無人識得,稍作易容便可,于是五人便大搖大擺地進城去。左耳跟苗莆留在城外照看馬車不提。
小夭變作個男子模樣,牽著毛球一路逛一路吃,輕車熟路,還給毛球買了幾身衣裳。剛好趕上城中慶典,到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一艘模樣有些古舊的篷船從他們身邊劃過,船夫探頭出來喚道:“幾位可是要到城中游玩?上船來坐著玩可不比那兩條腿舒服?這軹邑城里就沒我不知道的,管保各位玩得盡興!”
小夭聞言莞爾一笑,看了一眼毛球,便道:“行,不好玩等會我可不給錢!”
“好嘞!”船夫哈哈一笑,把船劃近岸邊來,幾人便上了船。
“船家,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城中這般熱鬧!”
“客人是外鄉來的吧?我們軹邑城換了新城主,現在城主是蓐收大人,殺了九命相柳的那位。”
毛球眼中妖光一閃,被阿獙狀似漫不經心地一手按下。
“蓐收大人凱旋歸來之后,剛好小炎灷大人上書說身體不適,辭去城主一職,陛下為了犒賞蓐收將軍,就把他封作了軹邑城主。今日新城主上任,黑帝陛下特地下令城中結彩三日,以示慶祝。”
小夭面上淡淡一笑:“哦,是這樣啊!”
涂山璟見狀,便岔開話題:“你在這城里劃船多久了?看你像是本地人,想必知道的故事多,給我們講講。”
船夫是個話多的人,一聽涂山璟這樣說就眉飛色舞起來了:“客人好眼光!別的不敢說啊,就我這條船上的故事,別人家肯定都沒有過。”
“什么故事?”
“說來話長,我這條船是從我太爺爺那輩傳到現在的,你別看它舊啊,當年可是載過驚天動地的大人物!”
“哦?什么人物這么了不起?”
“當年神農軍的軍師,九命相柳!”
船中幾人同時一愣。
“怎么說?”小夭問道:“他怎么會跑到軹邑城來?”
相柳當然會來軹邑城,但基本上都是以防風邶的面目出現的,怎么會被一個船夫知曉自己真實身份,這就怪事了。
“也就是現在他們都死了我才敢說的,大概百來年前吧,我太爺爺還年輕的時候,就在這條河上跑船。有一次他奉命送人出城,送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九命相柳,據說是為了籌集糧草到軹邑城來。”
涂山璟笑道:“這倒也不算稀奇,的確是他會干出來的事。”
“九命相柳坐船自然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那天本來正要出城,說軍情緊急,結果在城外碼頭處遇見個年輕秀氣的男子,他就馬上變作個姑娘,不但讓我太爺把男子接上船,還與那男子在軹邑城里游玩了半天,一直到夜里才走。”
小夭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他與那男子莫非是熟識?”阿獙也來了興趣。
“我太爺爺說,相柳那天又是故意下雨,又是召喚妖族送來美食,一直逗那人說話,像是對那人有意。我當時就笑了,這幾百年來誰也沒聽說過相柳好男色啊啊!哈哈哈哈……”
那船夫說到這里,放聲大笑。
“啪”的一聲,毛球身下的船板突然斷裂了。
船夫見毛球眼中兇光四射,死死盯著他,心中不禁害怕起來,一下子噤若寒蟬。
小夭握住毛球的手,輕撫他后背,輕聲而堅決地對船夫道:“剛好,我也聽過一個類似的故事,不過跟你說的不太一樣。”
“哦?客人聽過的是怎樣的?”
“相柳接上船的人,其實是個女子,只是變幻了外形,你太爺爺認不出來。她與相柳本就熟識,那天因為煩心出來閑逛,叫船時候剛好撞見相柳而已。”
船夫大惑不解:“既然是熟識,那為何相柳要變作女子?”
“他一直就是這樣,喜歡變成各種樣子,戲耍別人……”
船中的人一起沉默了,只有毛球還有些疑惑地看著面色各異的眾人。
船夫干笑了幾聲:“原來如此,看來大人物也有些小怪癖,哈哈哈……”
經此一事,各人也沒了游玩的興致,便在熱鬧處下了船,找個客棧落腳投宿。
小夭跟涂山璟一間房,涂山璟一如既往溫柔細致地鋪床疊被,神色如常。
小夭卻有些焦躁,問涂山璟:“你難道就沒有想問的嗎?”
涂山璟笑笑:“你若想說,我就聽;你不說,我就不問。”
“那船夫說的是真的,但我當時真的不知道那是相柳,我跟你一樣,今天才知道。他請我吃了頓飯,我們乘船游了半天,僅此而已。”
涂山璟依然溫柔地笑著:“我信你。”
他伸手把小夭擁入懷中,柔聲道:“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很難忘記他,但我愿意等,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只要你不嫌棄,我就會一直在你身邊。”
小夭的焦躁不安被略略撫平了一些,但并沒有覺得開心輕松起來。
面對涂山璟她總有一種無力感,不論她喜怒哀樂,涂山璟永遠都是不溫不火的斯文有禮模樣。她的焦躁,憤怒,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彈性。
談不上喜歡這樣,也談不上不喜歡這樣。
興許世間大多數夫妻都是這樣過的吧?
這一夜,他們依然沒有圓房。
涂山璟說他愿意等,小夭因為心疾不時發作,也提不起這方面的心思。
塵封了上百年的記憶突然被翻起,其實當時在游船上到底說過些什么,她已經不太記得了。
相柳在她印象里,總是每一筆交易都計算得清清楚楚的,從不允許她拖欠不還。那次游船又是為了什么呢?
難道真的是因為耍她好玩?
小夭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突然被夢驚醒了。
剛剛的夢里,她依稀看見了一雙亮若星辰的眼睛。
“下次不開心的時候,想想惦記牽掛你的人,他不高興你不高興。”
“為什么不回家?”
“就沒有讓你惦記牽掛之人?”
“我還有事要辦,顧不上跟你算賬,先記著吧!”
……
當時高辛大王姬回歸的消息尚未公布,他是不是在等著玟小六回清水鎮?
小夭的胸口又劇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