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獙給魚丹刻制法陣需要三天,小夭閑來無事,便一頭扎進藥房里,打算鼓搗一些養補的藥丸給涂山璟。
小夭此前給他調理過身體,狀況已經好了很多,但他九尾斷了七根,元氣大傷,雖然有涂山氏一族用秘術定期為他修復身體,仍是遠不如以前。
普通高等神族,沒有遇到意外的話,壽至數千年是很平常的事,而以涂山璟如今破敗的身體,想撐過千年,恐怕都有些勉強。
涂山璟自己倒是想得開,安慰小夭道:“我已經死過了兩次,如今能跟你在一起,每一天都是賺到的,能多賺幾百年,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小夭沒說話,只是翻醫書做藥更勤了。
這天,她繼續翻閱著藥典,想看看有沒有什么藥物是能幫助涂山璟的。
看了半天,發現許多藥材的珍稀程度,以他們現在條件,根本無法完成藥材配伍,不禁又是嗟嘆不已。
當初給涂山璟做那一枚救命藥丸,便搬空了大半個國庫的多年稀有藥材儲存,現在再想如法炮制一枚出來,實在是奢想。
涂山氏雖然富可敵國,但跟國庫的儲備比起來,還是差得遠。
小夭一連翻了數十冊醫書,依然一無所獲,生起悶氣來,把書一摔,自去旁邊泡茶喝。
等她喝完茶回來,一瞥眼,卻從被摔在地上攤開的書頁看見幾行字:“回魂草,生于虞淵之畔,紫莖紅葉黃花,有三花七葉,三百年一熟。制之為香,能聚魂魄。傳聞鬼方氏有返魂秘術,以人魚膏為燈油,回魂草為燈芯,能使人死而復生。”
她抖抖索索地從地上撿起書,攥在手里,沖出藥房去找阿獙。
阿獙正在自己房里用心刻畫著法陣,魚丹來之不易,他唯恐刻毀了,還特地給自己附近下了隔音禁制。
直到一個法陣刻完,阿獙直起腰來,一抬頭,這才發現小夭正站在禁制外,對著他拼命招手,仿佛非常著急的樣子。
阿獙抬手解開禁制,小夭沖到他面前,滿眼是淚,想說什么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你怎么了?別急,坐下來,慢慢說!”
阿獙隨手一拂,把案上的器具收起,小夭把手里的書攤開放到他面前,指著書示意他看。
“這是……?”阿獙狐疑地看了一眼,臉色頓時一變。
“你想復活誰?相柳?”
小夭猛點頭,兩只眼睛閃閃發光。
阿獙愛憐地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道:“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他再活過來,但據我所知,復活需要同時有完好的神魂和肉身。就算你能把他魂魄聚齊,他身體已毀了個干凈,你上哪去找肉身給他?跟魂魄不契合的肉身,即使把魂魄強行封入體內,肉身也會逐漸腐爛,他那樣愛干凈的一個人,我們怎么能讓他這樣活著?”
小夭眼睛里的光彩熄滅了,臉龐上剛剛因為激動涌起的血色,一寸寸褪了下去,雪白中竟透出點灰來。
是她癡心妄想了,復活如果那么簡單,帝王貴族們早就個個都長生不死了。
阿獙看了她的神色,覺得有些不忍,又開口安慰道:“我對此道了解不多,你若是真的想要個答案,等過些時候,我陪你到鬼方氏走一趟。天底下最精研此道的,除了他們,再沒別人了。”
小夭眼里的光又亮起了兩分。
“但你要答應我,不管最后結果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你還有涂山璟,有家人……就算是相柳,他也會希望你好好活著!”
小夭低下頭,半天不說話,一些水滴掉下來,落在她衣襟上,暈染出一片濕意。
“阿獙,你真的覺得,他會希望我好好活著嗎?”
阿獙道:“如果是別的事情,我不敢肯定他會怎么做,但在這件事上,我可以用我所有一切來對天起誓,他絕對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這句話措辭極重,完全不似阿獙平時溫柔平和的說話風格。
小夭有些吃驚地抬起頭來望向他,只見阿獙俊美的面容上是罕有的嚴肅,眼睛里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對她說,嘴唇卻緊緊抿著。
小夭心里一顫:“阿獙,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獙這時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笑笑道:“沒什么,只是作為好友,了解他的脾性罷了……”
“活著!就算涂山璟死了,你也要活著!”
小夭耳邊不期然又回響起這句話。
那是相柳答應她去救苗莆之前提出的條件。
雖然他的理由只是沒興趣陪她一起死,但當時她也的確答應了。
相柳,如果當初那句話是你真心想說的,后來又是為什么?
她仰起頭來,深深吐出一口氣,拭去眼眶的濕意。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活著的!”
小夭臉上恢復了平靜,帶上幾分決意,拿起醫書,走出阿獙的房間。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阿獙極輕地嘆了口氣。
小夭回到自己藥房,想繼續剛才的工作,卻發現腦子里已然是一團亂麻,根本無法思考。
她無力地往后一躺,攤倒在地上。
涂山璟正好端著一盤鹵雞爪走進來,見她如此,柔聲問道:“可是累了?要不歇一會吧!”
小夭爬起來,收拾被扔得到處都是的醫書,重新放回架子上。
“沒什么,就是想配個新藥方,沒找到合適的。”
“想不出來就先吃點東西吧!吃了我們出去玩會。”
“嗯~好!”
兩人在房里膩歪了一會,便出來在島上四處閑逛。
小夭迎著海風吹了一陣,自覺心情舒朗不少,忽然想起一事,回頭對涂山璟笑道:“前日阿獙問我,我們住的這小島叫什么名字,我就現取了一個。你猜叫什么?”
涂山璟笑著搖頭:“猜不出來,你說吧!”
“還沒猜就先認輸,你真的是——”小夭搖搖頭。“陵山島,西陵的陵,涂山的山,你覺得如何?”
涂山璟眼睛一下就亮了。
“陵山島,果然是個好名字!”
“其實我覺得,叫六七島更好……”小夭眨眨眼。
涂山璟笑得十分溫柔:“也可以,只要你喜歡!”
小夭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
兩人沿著島上的小路隨走隨逛,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小島最高處。
小島的山頂比較平坦,宛如一個寬闊的平臺,兩道人影正在打得翻翻滾滾,戰況激烈。
小夭二人定睛看去,卻是毛球跟左耳正在過招,烈陽在旁邊不時呼喝指點著。
毛球最近功力大進,已然在左耳之上,然而左耳卻是在斗獸場里通過一場場生死搏殺練出來的,不論反應能力還是搏斗技巧都遠勝毛球。若不是毛球本身速度極快,左耳又手下留情,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饒是如此,毛球的身上仍然不免染上了血跡。
涂山璟看了一會,不禁驚訝道:“你到底是從哪里找到左耳的?就算是涂山家的暗衛,也沒辦法訓練到這個程度。”
左耳的打法極其兇殘,他幾乎是招招殺著,經常就是以傷換傷,只要不是致命部位,他甚至都懶得躲避,而是直接攻向對方的要害處。
他可能會沒了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但與此同時你一定會沒命。
毛球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一時間竟被他逼得手忙腳亂,自顧不暇。
戰了半晌,毛球終于還是被左耳扼住了喉嚨,兩人勝負已分。
毛球有些沮喪,坐在地上喘息著,左耳身上也有些破洞,臉上有幾道抓痕,但受的傷明顯比毛球輕。
“毛球!左耳!”小夭喊了一句。
幾人同時望過來。
小夭走過去,遞給左耳一瓶酒:“這是蟠桃酒,喝了可以補充靈力和療傷。你先回去叫苗莆多做點靈獸肉,今天晚上給大家加餐。我跟毛球他們稍后就回來。”
左耳答應一聲,接了酒就下山去了。
毛球一身白衣臟兮兮的,衣袖上還染了血污,樣子看起來狼狽不堪,只有一張小臉依舊板著,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
“毛球你過來,我給你療傷!”
毛球聽話地走了過來。
小夭蹲下來,捏碎一顆流光飛舞丸,送入他體內,毛球只覺身上一陣清涼,傷處明顯變得不怎么疼了,淤青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腫。
她治療完畢,又給毛球整理了一下發髻衣服,用帕子幫他擦干凈臉上的污跡血痕,柔聲道:“我們毛球比以前更厲害了呢,左耳比你大,等你像他這么大的時候,一定會比他更厲害的!”
毛球打輸了本來有些沮喪,聽小夭這么說,又忍不住高興了起來,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
烈陽道:“你這侍衛身手是真不錯!即使是野生妖族里面,也很少有這么兇狠靈活的。他居然肯跟在你身邊做個侍衛,倒是少見!”
妖族大多天性散漫,不喜禮教拘束,很難受得了神族那套繁瑣規矩。
小夭臉上泛起一個溫暖的笑容,目中露出懷念之色:“他當年是斗獸場里的獸奴,我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他,后來他恢復自由身了,再后來就做了我的侍衛。”
烈陽訝道:“怪不得!斗獸場里的獸奴向來都是有死無生,從未聽說過能活著出來還能恢復自由的,的確稀罕!”
涂山璟問:“是你幫他贖身的?”
小夭搖頭:“不是,他是自己給自己贖的身。”
烈陽跟涂山璟聞言更是驚訝不已。
“那你是怎么收服他的?要讓這樣的妖族效忠聽命可并不容易!”
“我從沒想過要收服他,我只是給他提供一個容身之所罷了,他要走隨時都可以。我本來想讓他和苗莆跟在我父王身邊,學會打鐵的手藝養活自己,結果他們非要跟著我,就只好這樣了。”小夭兩手一攤,無可奈何。
涂山璟露出欣賞的目光。
就是這樣的小夭,才讓他為之生也愿意為之死。
小夭遠眺大海,心中一片悵惘。
并不是她有多謙遜,而是真正從斗獸場里救了左耳,讓左耳心悅誠服的,本就另有其人。左耳信她,愿意聽命于她,最初不過因為那個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