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滿載而歸,回到陵山島。
小夭連續奔波忙碌了兩天兩夜,累得精疲力盡,一回到家便睡了個昏天黑地。其他諸人也自去休息不提。
小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過午時分。
“哎~這一覺可睡得真是夠長的!”小夭坐在床邊,伸了個懶腰。“感覺好久都沒有睡過這么沉了……”
涂山璟正在外間看書,聽見聲響便走了進來。
“終于睡醒了?餓不餓?你先洗漱,我去給你端點吃的過來。”
說罷,他便快步走了出去。
床頭整整齊齊地疊放著幾件干凈的女裝,屋子里一塵不染,墻角花瓶里插著幾枝花,鮮艷欲滴。
小夭發愣了一會,嘆了口氣,伸手在臉上胡亂搓幾下,站起來去洗漱。
洗漱完畢,涂山璟提了食盒進來,把尚且溫熱的飯菜一一擺到桌上。
“方才大家用膳的時候,我見你還沒睡醒,就沒叫你,讓人給你留了一些,放在灶上溫著,現在吃剛好。”
他把碗筷擺好,小夭過去端碗吃了幾口,見桌上全是自己愛吃的菜肴,不禁有些心酸,停了下來。
“怎么了?飯菜不合胃口嗎?”涂山璟柔聲問道。
小夭搖搖頭:“不是,我是覺得,你對我太好了!”
涂山璟展顏一笑:“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有時候我寧愿你罵我,也勝似這樣什么都不問,什么也不說。”小夭嘆道。
涂山璟柔聲道:“你若覺得不能說,自然也是有你的理由,我是你的夫君,不管什么時候都應該相信你……”
小夭聞言,更難受了。
“先前瞞著你,是我不對,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是這樣——”
小夭一五一十地把湯谷取水計劃說了出來。
“這個計劃比較繁難,耗時日久,我也知道這是我任性荒唐之舉,因此實在是不知道怎么跟你開口。”
“這有什么不好開口的?我說過,我是你夫君,不論你做什么,我都只會支持!”涂山璟挪動位置,坐到小夭身側,拉起她的雙手。“涂山家雖大多時候都是陸上生意,但船還是有幾條的,你需要的話我去找一條來。”
小夭眉頭輕蹙:“我知道你跟相柳……關系并不十分好,給他修墳的事,你還是不要插手了。……這樣對你,不太好!”
“我也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讓我的妻子能盡快安下心來。你若是不想用涂山家的錢,我陪著你慢慢籌便是,權當給你做個參謀。你夫君好歹也是做過生意的人,帶著我去談生意,能少吃很多虧……”
“不要推開我,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小夭看著他一臉溫煦,柔聲懇求的模樣,心下便軟化了,嘆氣:“那就這樣吧!”
她靠進涂山璟懷里,笑道:“有時候我都覺得,有我這樣一個任性的妻子,也不知道是你的幸或不幸…”
“涂山璟有你,這輩子已無他求。”涂山璟笑道,反手摟住小夭。
兩人心中都是一陣甜蜜。
有涂山璟加入行動,的確是件好事。
他熟知大荒內所有的交易行會,哪家聲譽好,哪家收購海貨出價高,該去哪里找最好的船場訂制新船,這些小夭跟阿獙滿頭霧水的問題,在他這里是了如指掌洞若燭火。
但小夭并沒有直接甩手交給涂山璟去打理,而是拉著涂山璟一塊跑遍了所有他推薦的地方,親自跟人談交易。
她其實最不耐煩做這種事,但并不代表她不會。在大荒內流浪數百年,市井之道于她并不陌生。
涂山璟原以為小夭很快就會對這些瑣務感到厭煩,結果連著幾天跑下來,只見她跟人翻來覆去地砍價,磨嘴皮子,認真地算賬,竟是不厭其煩。
在涂山璟的幫助下,小夭很快就把手上的海貝丹全部沽清。
“這些錢要訂大船是不夠,但一條2000料的是夠了。我算了一下,2000料的船一次拉個十幾萬斤不是問題,應該是夠用的。”小夭這天算完賬,跟阿獙說道。
“托璟的福,赤水船場那邊答應了把一條即將完工的新船優先給我們,一個月之后可以交貨。雖然左耳也會駕船,但此去湯谷萬里之遙,路上天氣水文復雜,我打算還是找個比較有經驗的人幫忙。不過這事不急,可以慢慢找。”
阿獙微微一笑:“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小夭左右看了看,低聲道:“趁著這段時間,我想去一趟鬼方氏……”
阿獙點了點頭:“我可以陪你去一趟,但你最好是不要抱太大期望。”
“我知道,但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想錯過。”小夭左手不自覺地撫上心臟的位置。
阿獙的心情有點復雜。
作為相柳的好友,他歡喜有人記得他;但他又希望小夭能夠忘了相柳,好好跟涂山璟過自己的生活。
想必這也是相柳的愿望。
相柳生前說小夭心心念念的都是涂山璟,他現在已經開始對這句話感到懷疑。
一旦小夭知道了真相,她將如何自處?
阿獙不敢想下去。
此次到軹邑城訂船,為了避免引人注意,烈陽毛球幾人并未跟來,只有涂山璟、小夭和阿獙三人秘密行動。
因為動用了涂山家的人脈力量,涂山氏那邊便得到了璟的消息,涂山瑱派人來說想見他,璟見這邊事了,跟小夭說了一聲,便自行跟涂山氏的人回青丘一趟。
小夭跟阿獙也正好得了空,便悄悄前往鬼方氏的駐點所在。
鬼方氏歷來神秘莫測,就連族地所在也是不為人知的,他們只是在軹邑城里有個駐點,用以對外交流和接洽生意。除了幾個常駐軹邑城的子弟會露出半張真容之外,每次從族地來的人,都是戴著面具身披黑袍,遮掩得嚴嚴實實的。
曾經有人跟蹤鬼方氏子弟,試圖發掘他們更多的秘密,第二天,所有跟蹤的人,被發現尸體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排躺在野地里,無一例外。數次之后,便沒有什么氏族敢再去打探他們了,鬼方氏族地在何處,至今仍然是個謎。
鬼方氏的駐點跟其他人也不太一樣,其他氏族的門面都取一個喜慶吉利的顏色,唯有鬼方氏的門面黑沉沉的,里面也格外的陰暗,只有一個身穿黑袍的鬼方子弟在店面待客。
兩人說明來意之后,那鬼方子弟便點點頭,轉身打開一個通道的大門,示意二人跟他走。
小夭阿獙跟在鬼方氏的人身后,穿過長長的通道一直往下走,仿佛從陽間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黑暗且冰冷。
小夭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
不是那種危險來襲的恐懼感,而是一股仿佛被掩藏在永遠不見天日的地底下的萬年孤寂。
離戎氏的賭場也設在地下,然而那里是充滿人氣和熱鬧的,跟孤寂沒有半點關系。
“阿獙!”小夭扯了扯他的衣袖。
幸好這時候也堪堪走到了。
那領路的鬼方氏人打開一扇門,示意他們進去。
小夭二人進去之后,門又隨即被關上。
房間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張地毯鋪在地上,地毯上放了幾個坐墊,四個墻角各裝了一盞夜明燈,散發著柔和的白光。
地毯對面,是一面極大的水晶鏡子。
“我是鬼方氏常駐此地的執事,兩位來訪,所為何事?但說無妨,鬼方氏自會為你們保密。”一個沙啞難聽,難以分辨男女的聲音從鏡子后面傳來。
阿獙拿出一枚制作精美的骨質信物,在鏡子前晃了晃。
“這個,是以前我一位朋友給我的,說我日后如果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難題,可以來找鬼方氏。”
大戰前相柳來玉山,像往常一樣找他喝酒暢談,喝到半醺之際相柳隨手把這枚信物扔給了他,阿獙也未放心上,卻不曾想有朝一日竟真的用上了。
“既是有族長信物,那么就算是鬼方氏的客人了,有什么事,請說吧!”執事言語中多了幾分客氣。
小夭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毯上,恭敬道:“是這樣,我在醫書上看到一個說法,說鬼方氏有一種秘術,以人魚膏為燈,可以聚魂魄,使人死而復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貴客這樣問,想必是有所求,你想復活誰?”
“我的一位朋友。”
“他是怎么死的?尸身可還在?”
“他……萬箭穿身,尸骨無存。”
“他可有血親在世?”
“沒有……他生前孤身一人,無親無族。”
小夭放在雙膝上的手揪緊了衣裳一角,聲音仍是控制不住的有些顫抖。
“如此,恕我們無能為力!肉身不存,神魂便無所寄居,縱然有肉身,也需要血脈之力為引。兩者俱無,無法可想。客人還是節哀吧!”
小夭一下子急了,大聲問道:“有沒有其他的可以替代肉身的法子?例如傀儡之類的?只要有一絲可能,我都愿意試試看!”
“復活乃逆天行事,哪能如此輕易?若是人人都能換個身體繼續活著,那豈不是都能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了?”那執事啞著嗓子笑了起來,笑聲格外刺耳難聽。“人死如燈滅,神族壽歲悠久,一生不知道要經歷多少親朋故舊離去,包括你身邊的這位朋友,早晚也都會離你而去,客人何必固執如此?”
小夭心中一痛,脫口而出:“他不一樣!……”
那執事又桀桀地笑了起來:“你想復活的那位,是你心上人吧?”
“不是……”小夭下意識地否認。“他…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哦?真的僅僅只是朋友么?”執事桀桀怪笑了幾聲,似是有些意興闌珊。“人力有窮時,兩位所求,鬼方氏無能為力,若是沒有其他問題,便請回吧!”
小夭身體突然一陣搖晃,抬手捂住胸口,臉色慘白。
阿獙大驚,急忙扶住她。“你怎么樣了?是不是心疾又發作?”
小夭緊咬下唇,強忍著心口絞痛,從袖里摸出一個口袋。
阿獙手忙腳亂地把袋子里一堆東西倒出來,撿起幾個小藥瓶遞給她:“你看看,哪個是?”
小夭拿過一個白色細瓷瓶,拔出塞子,仰頭倒了幾粒藥丸進嘴里。
鏡子后面的人忽又桀桀笑了起來:“我道是誰,原來竟是昔日的高辛大王姬……呵呵”
兩人聞言皆是一驚。
“你憑什么說我是大王姬?”小夭對自己用駐顏花變化的容貌十分自信。
“我的確看不透你的真實容貌,主要是認得地上那個海貝寶盒。”
小夭愕然,低頭看去,只見一枚藍色貝殼正在地上安安靜靜地躺著。
“這枚貝殼有什么特殊來歷嗎?”
“此物的確不多見,王姬若是肯割愛,我便告訴你。”
小夭疑竇頓生,心忖這東西于自己也無大用,便將其他掉落東西拾起,獨獨留下那枚貝殼。
“只要你說清楚,這東西便歸你了。”
“好,王姬果然是個爽快人!”執事語氣輕快。“當年防風氏先祖曾經委托金天氏訂制過一件寶物,不論什么東西放進去,水火不侵百年不壞。族中大比時,這寶盒獎勵給了某位族中子弟,后來那子弟賭斗輸給了防風邶,這寶盒便歸了防風邶所有。眾所周知,防風邶生前唯一糾纏不清的女人,便是高辛大王姬,如不出所料,這寶盒是他送給你的吧?”
小夭身子劇震,臉色煞白。
執事似是很滿意這個結果,鏡子一陣晃動,靈力過處,藍色貝殼便騰空而起,沒入鏡子后面。
鏡子后面傳出格的一聲,似是有機括被打開。
“果真是——防風邶那個蠢貨!”
“請問,你跟防風邶很熟嗎?”小夭終于回過神來。
“比不上大王姬熟——”執事語氣中帶了淡淡的譏諷。“聽聞王姬與涂山公子新婚燕爾,雙雙歸隱,不在家過恩愛生活,怎地卻跑到軹邑城來打聽死人復活的事?涂山璟待你不好么?”
“若不是防風邶早死了幾十年,我還以為你想復活的人是他。”
鬼方氏執事的話宛如鋼針般,每一句都扎在她的心上。
小夭再也忍耐不住:“是他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與你何干?”
“阿獙,我們走!”
小夭起身要走,對面的人笑了起來。
“你這般生氣,難道還真的是他?那個吊兒郎當的浪蕩子,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為他……”
小夭轉頭怒目而視:“他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死者為大,請你放尊重點!”
兩人將要走出房間時,身后的人忽地叫住她。
“等一下!”
兩人駐足回頭。
“如果真的是他的話,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