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先生,請收我為徒吧!”
一個年過半百的人族醫師跪在地上。
這已經是第六個前來懇求拜師的人了。
自從小夭救活了不少在別處認為無法醫治的絕癥病人之后,慕名前來求醫的人就越來越多,同時找上門來的,還有一些小醫師,神族的人族的都有。
由于求醫的人越來越多,門庭若市,小夭覺得自己一個人也是看不過來這許多,便答應了下來。這一身醫術,總是要傳給更多的人,才不辜負它本身的價值。
但她沒時間耐心去教那些連藥材都認不全的新人,收的都是已經能夠獨立看診,但還想更進一步的坐堂醫師。教新人這種活計,其他醫師也可以,不必非得要她親自來。
拜她為師不難,但她也不是無條件的,拜入她的門下,必得遵守三個條件:
第一,醫治不分人神妖,每人每日免費義診三人;
第二,不得嫌貧愛富,對病人挑三揀四,對上門病人要一律以禮相待;
第三,食宿自理,去留隨意,但一日在回雪堂,每日所得診金便需上交三成作為學費。
這些條件并不苛刻,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寬松。因為其他大荒名醫師收學徒,不但要做各種各樣的雜活苦力,分文銀錢也莫得,拜師的時候還得送上大筆的拜師禮,對方才看心情決定收不收你。一身高明的醫術,足以在大荒內安家立足名揚一方,支撐起一個小氏族生計,乃至傳承子孫世世代代。小夭自覺收三成診金已經不錯了,但實際上即使收五成,也會有一大堆人趨之若鶩。
手下能看病的人越來越多,小夭便漸漸從坐診中脫離出來,更多時間用在看書、煉藥、指導弟子和研究疑難病例之上。一般的病癥弟子們已經不敢去煩擾她了,只有拿不準或者治療不見起色的才去請她過來掌一眼。偶爾碰到急病的中毒的,弟子們處理不好,小夭也會親自出手。
現在有了靈力,她在又多了許多新的手段,加上修的是水系靈力,本身就帶著療愈之能,治療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玱玹沒有來過,涂山璟也沒有出現,軒轅王跟高辛王因為目標太大,也沒有來過。大家仿佛都相忘于江湖了一般,只有青鳥會偶爾往返于清水鎮跟軒轅城之間。
小夭覺得,這樣平靜又充實的日子過上一輩子倒也不是不行。
等以后問問相柳,他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住在清水鎮吧。
一只銀白色的小狐貍識神出現在清水鎮外圍,試圖偷偷摸摸潛入鎮內,卻不小心觸動了禁制,被人發現后用靈力繩捆了個結實。
來人拎著狐貍識神,找到鎮外密林中一個形容憔悴的男子。
“涂山公子,我家主人有令,王姬殿下與公子已經和離,此后再不相干,王姬所在周邊五里之內,請勿踏入。我們無意與公子為敵,但有命在身,也請公子不要為難我們。這次只是警告,下次便不會再這么客氣了!”
狐貍被一把扔到男子面前,吱吱亂叫。
男子更加頹然。
自從上次涂山氏在跟防風氏的紛爭中大敗虧輸,被迫把北地四州河運的控制權轉讓給了防風氏作為賠償之后,涂山氏長老們便對其頗有微詞,認為這一切都是他違背不參與帝王家事的祖訓在先,夫妻失和在后,處事任性給涂山氏招來的禍事。
防風意映一案被鬧得大荒人盡皆知之后,原本不少想要跟涂山氏聯姻的大世家觀望之后也都生了退意。與人私通這種事在世家萬年歷史中并不罕見,但一般是斷絕關系發還本家,另行婚娶,決不至于把族長生母送上祭壇受此等錐心吸髓的酷刑。更有人猜測是不是涂山氏急于攀上軒轅小王姬這根帝王高枝,所以才迫不及待讓先夫人亡故,好續弦另娶。種種流言,不堪之至。
因為此事,涂山氏多年來苦心經營的風評名望一時間大受影響,加上九州商路失其四,隱隱便有跌落至四世家之末的趨勢。如今族中雖然仍照舊供養著涂山璟,但他已經調不動族中的人手了。
他聽聞清水鎮出了個醫術極為高明的西陵病先生,料想便是小夭,于是幾次想要潛入清水鎮去見小夭。但玱玹早早就在清水鎮外圍布下了比羅網更嚴密的人手,不要說識神,一只外來的蒼蠅都飛不進去。
由于西陵病先生醫術高明、寬厚仁慈的名聲不脛而走,大荒中越來越多的人都慕名而來,有的是為了交流,有的是為了提高自己醫術,其中不乏小有名氣者。
清水鎮如今只剩下兩家醫館,回春堂跟回雪堂,其他的都改成了藥鋪,搬到了回雪堂隔壁,因為清水鎮其他醫師也都去回雪堂做了西陵先生的徒弟。
來清水鎮求治的人多了,這些病人以及病人親眷也要吃要住要買東西,一些世家的人過來求醫,每次都少不得要捎帶幾十個仆役。于是連帶著整個清水鎮的衣食住行各行各業,生意都跟著好了起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軹邑城跟清水鎮之間甚至每日都有天馬車往返。
漸漸地,西陵病先生的回雪堂便成了整個清水鎮的中心,地位超然。連土皇帝俞信見了也態度十分客氣,每個人生老病死難免,焉知自己哪天沒有求到西陵先生頭上的時候呢?
小夭曾經暗中去鬼方氏看過幾次聚魂陣,火焰比以前明亮了許多,已經從最初的黃豆大小長到了半尺多高。
如今她身體大好,阿獙也不在,于是次次取的都是心頭血。好在她身體特異,痊愈速度比普通人快很多,每次取完也就是心口疼上個七八天而已。
族長說,按這個進度,少則數年,最多十年,魂魄便可凝聚成形。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展得很順利,除了找蛇妖蛋這件事之外。
秋日的陽光很是溫煦,最適合乘著涼風在院子里曬太陽了。院中槭樹葉子也變得火紅,宛如一樹燃燒的火焰。
阿念躺在小夭后院的竹榻上,嘴里咬著剛洗干凈的野果子。
“你這的果子雖不算稀奇,但倒是比宮里的更鮮甜。”
小夭正在旁邊的椅子上看書,聞言便抬起頭來笑了笑。
“宮里的貢品是千里之外送來的,一般都是七八成熟就摘下來,以防路上腐爛,自然比不上這現摘的樹上成熟果子鮮甜多汁。”
去年她救了個重傷垂死的猴妖,打那之后,家里的各式時令鮮果就沒斷過。
“要冰鎮過就更好了…”
小夭手一招,遠處水桶里的清水飛過來,在她手里凝結成一個冰山雪湖模樣的冰盤,把果子倒進去,所有果子表面很快便裹上了一層霜,整個果盤冷霧裊裊,宛如有云煙在山間浮動,極是好看。
阿念眼睛亮了:“你什么時候學會的這一手?教教我!”
小夭便給她比劃了一番,阿念學了半天,終究靈力有限,凝結出來的冰盤徒具其形,卻沒有那般冷霧繚繞的冰鎮效果,最終放棄。
“我明明比你多學了那么多年法術,為什么你靈力比我還高啊?簡直氣人!”阿念十分不滿。
小夭笑道:“因為我們阿念要什么就有什么,不需要把法術學那么好。不像我,什么都要靠自己,只好拼命修煉了。”
“這倒也是!”阿念很快就放下了這種無聊的怨念,轉而開始關心另外一件事。
“哎~你找妖獸蛋也找了有二十幾年了吧?到底要找來做什么啊?雖說我們也不缺錢,但總覺得你這花得有點冤枉…我說幫你給,你又不肯!”
這些年,小夭一邊搜集翻閱游記、妖獸資料典籍,尋找可能有用的線索,一邊托阿念發布懸賞搜購過不少珍稀禽獸類的蛋。
如今大荒內人人都知道五神山的王后高辛憶閑極無聊,喜愛豢養各種珍稀妖獸禽類,不論活體幼崽還是蛋都要,凡是送去必有重賞。
賞金自然是從小夭這邊出的,她為了掩蓋自己真實目的計劃,便也搜羅了不少其他種類的,例如玄武卵、鸞鳥蛋之類,那張蛇妖蛋的懸賞夾雜在里頭毫不起眼。
隗辛船隊跟回雪堂兩邊進賬都尚可,但依然架不住大筆賞金流水般的出去,小夭只能自己時不時煉點藥品拿去換錢補貼一下。
好在她現在漸漸有了點名氣,每次成品拿到拍賣行上,都被各大世家搶購一空。
阿白跟隗辛如今生意也做大了,一個管船隊,一個管商行拍賣,在大小世家圍追堵截中硬生生站穩了腳跟,手下也有了自己的一批勢力人馬。
阿音跟她說起過神農義軍的孤兒沒有鬼方氏血脈,雖然有族長照顧,在族內究竟是難以和真正的鬼方子弟平起平坐,她也只能盡量把他們都往外安排,另謀出路。小夭便叫隗辛在招人的時候照顧一二,眼下船隊商行中已有不少來自鬼方氏的孤兒。隗辛家的待遇比別家都要優厚,又不必賣身為奴,他們也是極樂意的。
小夭笑笑:“我自然是有用的,不過具體做什么用,現在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對了,這次回去之后,你再幫我發布一個新的懸賞…”
阿念現下是大荒中最逍遙的人,地位尊貴,沒有責任,玱玹對她極盡優厚寵愛之能事,又獨居五神山遠離宮闈爭斗,五神山上下規矩她一人說了算,可謂是活得隨心所欲悠游自在。
她除了五神山,最常溜達的地方就是高辛王的打鐵鋪子,以及小夭的清水鎮。
用阿念的話說就是:“雖然都是一群賤民,但有姐姐在,姐姐沒空來五神山,只好本王姬委屈自己走一趟了!”
于是每次她過來,小夭都少不了要親自下廚,抽空陪她,偶爾也帶她出去游玩。
阿念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她從來不問她為什么跟涂山璟和離了,也不問她這么折騰到底為什么。
在她的世界里,所有事情只分為“有必要”或者“沒必要”,又或者是“喜歡”或者“不喜歡”,卻不需要“為什么”。
阿念走后不久,小夭繼續一如既往地每日給人看病。
這天,她正在跟醫師們討論研究一例疑難病癥的時候,外面突然有人匆匆跑了進來,要求見西陵先生。
“西陵先生!西陵先生!我家主人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求先生出手相助!”來人跪倒在地。
小夭偶爾也會出清水鎮以外的外診,但價格極高,一般小世家都請不起那種。清水鎮的病人已經夠多了,她也懶得出去跟外面的世家大族打交道,便索性定了個漫天要價的價格。
“我出外診,規矩你是知道的吧?”小夭看了一眼來人,不認識的生面孔。
“知道!這是診金!”一大盒玉貝被遞了過來,小夭打開看了一眼,看數量,比她定的診金數字還高上不少。
小夭見獵心喜,這個月的賞金有著落了!
“不論最后成與不成,診金都是不退的,你們想清楚了嗎?”小夭細問了一下病人情況,決定去看看。
“沒問題,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就在外面。”來人答應得極是爽快。“我家主人住所離清水鎮不遠,半天可達。”
苗莆把藥箱拿出來。
“我去拿幾本書,路上讀。”小夭說著走進里屋,很快又出來了。“走吧,去看看你家主人!”
小夭坐在車內看書,苗莆跟來請的仆從一起坐在車外面。
她覺得來人有點奇怪,一般出得起診金的都是大世家,除了接送的天馬車之外,必定會有其他護衛跟隨,而這輛馬車上,除了車夫之外,竟一個其他人都沒有。
馬車出了清水鎮一路向東,走了約摸一兩個時辰,突然遠處云霄間傳來一聲鳥鳴。
苗莆覷見一個小黑點正急速變大,朝著這邊過來,頓時警覺:“有人來了!先生小心!”
小夭在車內聞言一怔,忙收起書冊。
“什么人?!”只聽外面苗莆怒喝一聲,緊跟著馬車便劇烈晃動起來,天馬的嘶鳴突然戛然而止。
兩駕天馬死了一匹,拉車轡頭卻還牢牢栓在馬尸上,那沉重的馬尸往下墜,馬車頓時失去了平衡,車身開始歪斜。
車夫努力伸長了手臂去解那死馬身上的轡頭,意圖恢復馬車平衡,而此時來人卻已經飛至跟前,明晃晃的雪亮刀刃在日光下映得耀眼,顯然來者不善。
苗莆眼看情況危急,顧不得許多,便如鳥兒般從車上躍起,撲向那站在五彩重明鳥上,一身黑袍頭戴面具的殺手。
那殺手跟苗莆糾纏到一處,重明鳥帶著二人飛入云霄。
“苗莆小心!”小夭顫巍巍地從傾斜的馬車里爬出來,努力保持平衡,對著飛遠了的苗莆喊道。
天外突然飛來一箭,正中小夭的咽喉。
小夭握住箭矢,喉嚨里格格響了幾下,便一頭栽了下去,身體從半空中急劇墜落,跌入茫茫大海之中。
那仆從見小夭中箭墜海,焦急萬分,扯開馬車的鉸鏈,騎上天馬便要往下去追逐小夭。
一支流星般的箭矢再次飛來,射穿了他的右臂,幾乎沒入他的肋腹間。
仆從嚇得魂不附體,也顧不上查看小夭死活收拾尸體了,驅策著天馬狂奔而去。